话说朱翊钧传唤朱常洛,那人还没回来,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先到了。陈矩五十来岁,面白无须,一双眼不悲不喜,深得李太后的信任。他听闻太后因皇长子中毒一事传唤皇上后,立刻意识到一般人压不住阵脚,干脆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奴婢见过皇上。”陈矩行止刻板,行礼一丝不苟,朱翊钧眉头一皱,对于陈矩他是不喜的,然而不喜有什么用?数遍大内,能够平衡大内和外廷,并且能够办事资历也服众的人就剩陈矩一个。    即便朱翊钧身为人间帝王,除非他想自己累死,否则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你来何事?”朱翊钧倒是没有想到太后召唤,毕竟陈矩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忙得很。    “太后请陛下去一趟慈宁宫。”陈矩不带感情地说。    果然,朱翊钧闻言就皱起了眉头,“昨日不是才去请安了?”    他心下疑惑,有明以来,皇帝给太后请安都是几日一请,他不禁看向了一旁的郑香儿,心里有了预感。    “可是大皇子去告状了?哼,让他跟着侍讲读书就读了这些,不孝不悌,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陈矩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皇上不喜皇长子到如此程度,归根究底还是一个身份的原因,否则以王恭妃不下于郑皇贵妃的容貌怎么说也不会失宠如斯,还不是追求完美的皇上觉得太子应该由更高贵的女子所出造成的。    哎!怪就怪恭妃太实诚了些,就因是小选入宫就自觉低人一头,她岂止在这宫里出生不重要,相貌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儿子,还是皇长子,只要皇后没生下嫡子她就是宫中第一人,完全摆出架势来。反正皇上就喜欢性子辣的女人,郑皇贵妃也好,李贵妃也好,哪个不是性子辣的?就是母仪天下的王皇后心情不好就发作下人呢!    “太后请您去见皇长子最后一面。”陈矩看了一眼郑香儿,“还有皇贵妃,太后请一道去。”    朱翊钧冷笑,“他不来拜见我,岂有我去见他的道理?”    郑香儿心里一缩,生怕朱翊钧去慈宁宫被太后说服,立刻附和道,“就是,洵儿要见皇上都是亲自来的,他当哥哥难道不该竖立榜样?”    陈矩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真想掰开郑香儿的脑壳看看里面装得是不是浆糊,说她聪明吧!她能将颇有几分英明的皇上笼络得死死的。说她愚笨吧!公然说恭妃是老太婆,说这话也不想想恭妃可比皇上小两岁,和她一般大。这也就罢了,明明想立皇三子为太子,偏她行事作风嚣张跋扈,不仅将宫内上下一众,就是外廷的老大人们都被她给得罪了遍。    一言以蔽之,郑皇贵妃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女人而已。    因此,陈矩还是很看好朱常洛的,说不准人就有那个后福。    既然郑香儿不上道,陈矩也不客气了,委婉地说,“皇长子中了剧毒,不大好。”说着,他瞄了一眼郑香儿,见她脸色蓦地煞白,没有继续往下说。    朱翊钧立马明白了,沉下了脸,“摆驾!”    “真不是我下的毒,皇上您最了解我了,我哪里有那等歹毒的东西!”郑香儿急忙拉住朱翊钧,她的话让朱翊钧的脚步顿住了。    是了,郑香儿或有千般不是,但她那脑子还真玩不转那些,说不准还是大皇子自导自演的戏。    柔奸成性!    朱翊钧脑中突然蹦出四个字。    朱翊钧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直觉其准无比,别人尚且感觉不到,他却已然察觉到王恭妃以及朱常洛给人不同的的感觉了。若是长久对视,会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臣服的念头,对此朱翊钧特意让锦衣卫调查了王家是否懂巫蛊之术,当然一无所获。    皇长子绝非看上去那般无害,他潜意识里一直防备着朱常洛。有时甚至会想起皇祖父的那一句二龙不得相见,否则必有血光之灾。或许,他心里早就明白大明的太子会是朱常洛,只是他不肯承认罢了。    出于帝王本能,朱翊钧将二人拉入了黑名单,他是人间帝王,至高无上,若是臣服于一个女人和小孩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其实朱翊钧的感觉没错,王灵和朱常洛都算是半灵族,这个种族本就以精神力见长,恰恰两人都不会收敛自己外放的精神力,像朱翊钧这种直觉准,自身精神力不弱的人很容易察觉到其中的危险性。    扭头瞥见正眼巴巴望着他的郑香儿,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以他为天,却有一定的傲骨。    想到此,朱翊钧又坐回了位置,慢悠悠地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陈矩喟叹,郑皇贵妃对皇上影响力果然非同一般。    “太医查不出来,面上和唇上几乎漆黑,定是剧毒。”陈矩说。    朱翊钧重视起来,深宫之中出现剧毒由不得他不重视,换句话说,若是不查清楚他觉都睡不安稳。    “摆驾慈宁宫。”    朱翊钧坐不住了。    “皇上!”郑香儿急了,情况对她十分不利,若是能让皇上不去她还多几分把握,可是皇上一旦过去了她肯定讨不了好处。    “你也一起去。”朱翊钧扭头看了一眼郑香儿淡淡地说。    “……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去了慈宁宫。    “皇儿,快来看看,宫中怎地出现如此歹毒之物!”李太后一看到朱翊钧立刻说,待看到他身后的郑香儿后咬牙切齿地说,“还不给我拿下她!”    郑香儿连忙躲到朱翊钧身后。    “母后,事情还没查明,待查明后再看吧!”朱翊钧习惯性地维护自己的小老婆,恨得王皇后目眦欲裂,心中暗骂郑香儿祸国殃民。    “哼,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定然不能饶了她。”李太后厉声说道,“宫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这种事,这回要不是皇后发现得即使,恐怕,恐怕……”    李太后哽咽起来,朱翊钧皱起眉头,当下要紧是查出那毒是何人所投,是何种毒物?至于皇长子的性命,朱翊钧是从来也没放在眼里的。    “皇贵妃身份贵重,大皇子不过是宫女之子,事情还没查明就要以此问皇贵妃的罪岂不是以贱压贵?”朱翊钧说。    李太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哭声顿了一下,随即越发悲痛了,嚎啕大哭起来,没两下就晕倒在地。    “太后娘娘!”众人惊呼。    过了会儿,太后悠悠转醒,悲伤地对朱翊钧说,“你也是宫女之子啊!”    朱翊钧顿时反应过来,然而他一人独断惯了,再也不能像幼时能伸能缩,梗着脖子说,“母亲对皇长子过于关注了些,他柔奸成性,母亲还是少接触的好。”    这番话他说的急,确实真心诚意,在他看来,母后已经被朱常洛给迷惑住了。    说完,也没有心情看朱常洛抬脚就离开了慈宁宫,郑香儿不傻,紧随其后。    李太后一张脸气得煞白,破口大骂,“奸妃,奸妃!”    太后气倒,皇后忙着照看太后和皇长子,郑皇贵妃手上反而握了大权,可惜她实在不是个能为的。宫中关于皇长子中毒命在旦夕的传言四起,她竟然不但不压下去反而推波助澜,洋洋得意等着那些大臣们看清形势,转而支持皇三子。    朱翊钧倒是个清醒的人,他明白少说也要等朱常洛一命呜呼才能将消息透露到外廷,为此他还专门叫来了陈矩叮嘱了一番。    没想到陈矩前脚应下,后脚就传来朝臣聚在东华门叩阙,要求严惩妖妃郑氏。    朱翊钧气了个仰倒,怒道,“赵志皋干什么用的,这么大的事他堂堂首辅也不压制住,少说也提前打个招呼。”    想到自己在史书上会留下的名声,朱翊钧恨不得杀了赵志皋。    陈矩苦笑,此时却也不得上前劝说,“陛下,赵公的性子您是了解的,最软和一个人,谁人都能捏一把,骂一句。况且朝鲜恰逢壬辰倭乱,一路将朝鲜君主李昖打到鸭绿江边上,正要求到带着文武百官到大明避难,甚至连国家都愿意拱手奉上。现在是战是和,还是怎么样,首辅恐怕正在头疼着,顾不上约束言官。”    陈矩这么一说,朱翊钧也想到赵志皋的脾性了,好歹也当过他的侍讲,朱翊钧不说了解十分也了解了八分。    大明的言官简直就一群疯子,疯劲上来时连皇上都不怕,何况赵志皋呢。    慢慢地他消气了,但仍然赌气地说,“既然他们要跪就跪好了。”    陈矩傻眼了,迟疑地说,“这……传出去只怕人只会越来越多。”    朱翊钧一下子头疼起来,不由想起之前为立太子一事,他几天内罢免十二名官员就那都顶不住群臣。他就想不明白,他祖父二十年不立太子不都好好的,怎么到他这朱常洛刚满5岁大臣们就闹着让他立太子了,一闹闹了十年,闹得他都控制不住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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