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时桑榆有些僵住了。　　　　她好些年都没和外婆这样亲近过，脑子里存在的，依然是饭桌上外婆那双厌恶的眼睛。虽然她能理解外婆的想法，却没办法这么快就接受外婆的热情。老人家穿着一套长袖的棉绸睡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相当精神。不得不说，二姨把她照顾得很好。　　　　“外婆好。”　　　　时桑榆笑了笑，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自己的胳膊，轻扶着老人家到了饭桌前。外婆看起来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二姨知道时桑榆今天要来，做了很多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素菜也做了俩，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相当丰盛了。　　　　记忆中，二姨对她一直都还不错。外婆骂得她不敢上桌时，二姨还偷偷给她送过几次饭。那些热腾腾的汤菜，都是在她最饿、最窘迫的时候吃到的。所以直到如今，身边的人一说到美食，时桑榆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还是二姨做的菜。　　　　后来她辍学在家里，二姨还托表姐夫给她找了工作。可惜她不争气，没做多久就辞职了。　　　　“麻烦你了二姨，为了我辛苦做这么多菜。”时桑榆一边夹着菜，一边看向一旁还穿着围裙的女人。　　　　二姨听得笑眯了眼，连连点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儿！这些都是二姨特地为你做的。”　　　　“好。二姨、外婆，你们也赶紧吃吧。”时桑榆点头笑笑，又夹了块排骨。　　　　这顿饭，时桑榆吃得格外满足。要知道在从前，能这样安安静静坐在外婆家的饭桌上吃完一顿饭，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简直就像在做梦。只是她却还隐隐的有些不安——距离妈妈乳腺癌被发现的日子，已经没几年了。　　　　吃完饭，时桑榆麻利的收拾起碗筷，不过立刻就被二姨给拦住了。　　　　“你下午还要上课呢，这些事情不用你一个小娃娃操心，快去睡吧！”二姨一边说着，一边从她手中抢过碗筷，端进了厨房里。　　　　等二姨进了厨房，时桑榆又默默拿了块抹布，把桌子干干净净的擦了一遍，把椅子也摆得整整齐齐。直到无事可做，她才歇下脚来。抬头一看，外婆正看着她连连点头呢。看得时桑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说：“外婆，我进房间里睡觉去了。”外婆笑眯眯的再次点点头：“去吧去吧！到时间了我让你二姨叫你。”　　　　中午午休，时桑榆是在表姐的床上睡的。表姐比她大三岁，现在正在市里最好的高中读高一呢。因为是寄宿制，一般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表姐的房间比她的更加小一点，放下床和书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家具了。但是表姐收拾得很干净，东西摆得整整齐齐的。时桑榆睡了一个安稳觉，就又得去上课了。　　　　大概是上午的事给大家的刺激太大，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上课，就连甄明珠也没有作妖。时间一眨眼就过，上课铃刚响，大家便作鸟兽散。只留下几个零星收拾东西的人，还有值日生。　　　　许清又来了二班教室门口。　　　　她也不进来，只是站在门边的位置探头探脑。李云丹正在收拾书包，哼着小曲儿完全没有往外头瞧。倒是时桑榆一抬头，发现了门外的身影。许清见时桑榆抬头，立马开心的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就又被无视了。时桑榆朝李云丹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子。　　　　“哎呀桑榆，你收拾完啦？那你等会我啊，我还要收拾一会儿。”　　　　见时桑榆过来，李云丹加快了手里的速度。桌上的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就往书包里塞。　　　　时桑榆看着她形如垃圾堆的书包，简直没眼瞧了。咳嗽两声，问道：“云丹，许清她以后都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她的语气很平静，李云丹头也没抬起来，笑嘻嘻的点点头。　　　　“是呀！以后我们就三个人一起走好了，反正也住在一个小区里。”　　　　“抱歉啊云丹，我不想和许清一块儿走。如果你想和她一起回家的话，我可能就会自己先走了。”时桑榆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李云丹听了却立马抬起头来。　　　　“为什么呀？你不喜欢她吗？”李云丹皱起眉头，满脑子疑惑。　　　　“是的。”时桑榆认真的点点头。　　　　“……”　　　　这可真是，李云丹平生所见的直白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傻乎乎的点点头：“那我跟她说一下，叫她自己回家吧！”说完，便一溜烟跑到了门口去。　　　　时桑榆淡定的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收拾东西。也不知道李云丹是怎么和许清说的，反正等她们出教室的时候，许清已经不见了。一路上走着，李云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时桑榆在一旁耐心听着，偶尔给几句意见。　　　　大概是因为时桑榆在军训后，就变得不爱说话的缘故，李云丹丝毫没发现小伙伴有什么变化。她向来爱说有一个好的倾听者，还能在关键时刻给些意见，李云丹其实还挺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的。　　　　她这样一路说着，丝毫没有留意身后跟了个人。时桑榆早就发现了，许清一直跟在她们后头。不过她并不在意，头也没回的继续走着。见前面的两个人没有反应，许清急了，她一路小跑到两人面前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李云丹，你不是说你们要去新华书店吗？为什么往这边方向走了？”　　　　许清来势汹汹，李云丹站在一旁瞬间红了脸。时桑榆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了然。没想到，李云丹会这么保护她，居然没有告诉许清是自己不想和她一起。不过这傻丫头，撒谎技术太烂，这会被抓包就相当尴尬了。　　　　“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回家，故意叫她这么跟你说的。”时桑榆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　　　　许清一听，眼泪立马就出来了。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无法容忍有人这么排斥她。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抽噎着说：“为什么？你是因为很讨厌我吗？”　　　　时桑榆：“是。”　　　　李云丹：“……”　　　　许清楞了一秒钟，便哭着跑开了。李云丹像也停止了她的演讲，她第一次见识这种直截了当的拒绝方式，感觉自己还要消化一会。不过两人的家也快到了，没走几步路便分道扬镳。　　　　到了家门口，时桑榆惊奇的发现，家里的门居然没锁。她走进屋里，看见朱玲玲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电话旁。她把电话按了免提，一边说着话，一边削着手里的土豆。时桑榆偷偷附耳去听，原来是在和老爸打电话呢。　　　　时卫国在电话那一头，说得非常激动：“玲玲，我是真的觉得这个项目不错！我们单位好多人都加入了这个项目。现在投三万块钱进去，到了年底的时候就能拿到将近五万了！就是利润这么高，感觉有点儿不踏实……”　　　　时桑榆听得有些疑惑，在她印象中，家里好像没有做过这么赚钱的投资吧？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事有点儿不靠谱啊。”朱玲玲说着，把一个削好的土豆放进一旁的框子里。“如果真有这么好的事，小李他干什么非得上赶着来找你呢？”　　　　听见妈妈说的小李，时桑榆这才恍然大悟了。这就是当年导致家里受到重创的骗局啊！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　　　　三万块钱在当时，几乎算是家里的所有积蓄了。时卫国错信了同事，把钱全部投进了一个所谓的高效基金里。所谓的“高效”，是指你把钱放在他们的基金里，只要存满两个月以上，就会有非常高额的利息返还给你。一千块钱的利息，每个月是两百；那么一万块钱的月利息就高达两千！要是按照他们的理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很少有人会不心动的。　　　　于是那时的夫妻二人，便把全部的三万块积蓄给投了进去。开始的两个月，这个小李的确按期返给了他两千块钱，当时的时卫国还对自己的投资有道还感到特别得意。可是到了第三个月，那个小李突然间就失踪了。　　　　时卫国单位里的许多人，都赔的血本无归，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后来经过警方的调查，牵扯出一个非常大的利息团伙。大部分的涉案人员都被追回了。可是幕后的首脑，却带着巨资逃往了美国。而大家的钱，也是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　　　　事情无法挽回，夫妻二人一下子傻眼了，这可是他们这么多年以来的全部积蓄啊！那时的时卫国，原本是要辞职回家创业的。他年纪渐渐大了，根本不愿意再过这样背井离乡的生活。可是没了创业的原始资金，所有的想法就都成了空谈。　　　　时卫国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他就像是魔怔了一般，非要用别的手段把钱给捞回来。可是除了努力工作，钱还能从哪里来呢？　　　　他一头扎进了赌场，从此便万劫不复了。　　　　要是再发生这件事可就完了！时桑榆脑子里炸开了花，她飞快的跑到电话旁，扑通一声绊倒了旁边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