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临不敢不信令迟月,他如了令迟月的意,钦点他为宰相。    朝野掀起轩然大波,却都被卫玄临和令迟月一起压了下去。    再接着,令迟月回到令氏,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夺得了家主之位。这之中具体种种,卫玄临并不清楚,只知道令迟月自小失去父母,又因其能掐会算、在道界天赋秉异,而被古板传统的令氏世家当作离经叛道的灾星,受尽白眼和冷落。连他跑出令氏跟着阮璃待在京城,都没什么亲人理他。    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对令氏那些将他视作异类的大小顽固们,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坐上家主的位置,把一众老小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以宰相之权,提携令氏子弟们在官场步步高升;洗涤了令氏过于迂腐古板的内在思想,使得令氏不断壮大,盘踞了整个渤海湾。    如今的渤海令氏,虽然没有军队,但财力和影响力却是远胜于一方诸侯,气焰滔天。    大半个朝堂都跟着渤海令氏的风向走,卫玄临对此极为忌惮。    心底里是恨不得将令迟月除之而后快的,这种一手遮天的权臣,逼得他这帝王处处被掣肘。    而更令卫玄临恐惧的是,他不知道令迟月到底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权倾朝野,这是一开始卫玄临以为令迟月想要的。    然而,令迟月一步步的往上走,却始终不摆排场,不铺张浪费,不好大喜功。他的种种表现都像是在堆积着一座塔,他坚持不断的将这座塔越堆越高,塔尖耸入云层,却没人知道这座塔最后将指向哪里。    他到底为了什么?    卫玄临越发的看不明白,而他越是看不明白,就越是觉得胆战心惊。    这世间没有真正无欲无求的人,这是卫玄临始终坚信的事情。他坚信,哪怕四大皆空的佛陀,也是有欲求的,至少欲求着能够普度众生,度一切苦海中人。    所以,令迟月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定有什么目的是他想要达成的,也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欲求渴望的。    然而他藏得太深太好,卫玄临什么也看不出来。    没有欲求的人,便是没有破绽;没有破绽的人,便是没有能拿捏他的弱点。    世人只知元德帝器重令相,让令相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地,却鲜有人知,最让卫玄临所不安的人,就是令迟月。    想到这里,卫玄临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眼角的怒火和惶恐渐渐冰冻、锋利,成了割人心脉的利刃。    他的面色苍白似隆冬的雪,是冰冷僵死般的残喘,从骨子里透出无尽的寒意。    还有不到一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死劫就会来。在那之前他会用渤海令氏的无数人命威胁令迟月,务必保他度过死劫。    一旦死劫度过……    卫玄临的手狠狠的扣在椅子扶手上,发出咯嗒一声响,刺耳又干涸的声音流泻在御书房中。    一旦死劫度过,令迟月,他必将他诛杀得一干二净!    次日,一道圣旨从宫中下到国师府。    前来传旨的,是卫玄临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旨意的内容是重新册立阮璃为卫朝国师,卫玄临终究是屈服于大势了。    阮璃领着陶然和晏北,跪在国师府门口接了旨。大太监将圣旨交到她手里,她不着痕迹的摩挲着明黄色的圣旨,唇角勾起一抹轻雨微云般的浅淡笑意,用恰到好处的恭敬举动,掩盖住心底那如愿以偿的欣喜。    她总算是重回国师之位了,不必入宫为后,做那锦绣堆里贤良淑德的国.母。    她清楚的知道皇宫富丽堂皇下的真面目,一座充满刀光剑影和无数厮杀的秀美樊笼。    那座满是女子怨气的金碧笼子,她只要还能抗争,就必然不会进去。她有自己追求的人生,或许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即便遇不到,至少她也会将国师之职做到最好。    是,她就是这样自利的一个人。    阮璃持着圣旨叩首,高呼“谢皇上隆恩”,一边给陶然使了个眼色,让陶然给大太监塞了一把金瓜子。    大太监收了金瓜子,高兴的离去,陶然和晏北也高兴的把阮璃围起来。    三个人一起进府,将前些日子阮璃给晏北买的烧刀子酒开封了,开怀畅饮。    重回国师之位的阮璃当然不会忘记自己要做的另一件事。    她要找出三年前谋害自己的幕后元凶。    那幕后元凶既然能雇佣鬼门杀她,就必然是阔绰之辈,毕竟鬼门的雇佣价格极高,至少阮璃用国师的俸禄,都是雇不起的。    虽然令迟月告诉阮璃,他早就灭了鬼门,为她泄愤。但阮璃心想着或许鬼门有漏网之鱼,可以捉来拷问,于是便动用自己从前积攒的那些人脉,暗中调查鬼门是否有余孽。    她一边调查着,一边回归到国师的职务上,做得驾轻就熟,博得一片赞誉。    而她在忙碌的日子里,晏北时常在院子里练剑,陶然沉迷于制作大型机关兽中。    而令迟月,这些天都在处理汉江水灾的事务。他已经派了手下官员去汉江赈灾,并果断下令将那外戚地方官就地问斩,头颅送回京城。    这些日子阮璃和令迟月都是早出晚归,白天很少能碰到面。能见面时已经是夜晚,也就打个招呼聊上几句,便要休息了。    阮璃近来精神充沛,夜里睡得晚,倒是时常在大家都睡下后,还在国师府里乱转,因而和同样睡得晚的玫箬撞见了几次。    阮璃和玫箬虽然都是女子,但不是很对盘,通常聊不到多久就觉得不投机,便散了。    就比如有天夜里,阮璃睡到半夜三更忽然醒转,再也睡不着,就披着衣服走出珍璃堂,在国师府的花园里散步。此时已是月过中天,她没想到玫箬也来花园散步。两个人视线对上,大眼对小眼,周遭是深秋萧瑟冰凉的夜风和深夜所特有的安静。    双方沉默片刻,玫箬率先走过来,身段如风摆杨柳似的,冲着阮璃福了一福:“阮国师安好。奴婢见阮国师每天夙兴夜寐,竟也不知道疲倦。眼下都多晚了,原来不止奴婢一个人睡不着啊。”    阮璃打量玫箬,不假辞色道:“我素来夜里少眠,从小就是这样的,已经成习惯了。”    玫箬姣好的柳叶眉轻轻一挑,道:“奴婢听说阮国师是在国师选拔赛上一飞冲天的,在这之前是个道门里的扫地丫头,名不见经传的那种,算是最卑微的吧。”    这话说的很辛辣了,简直就是在揭阮璃的短,讽刺她那见不得台面的出身。    阮璃当年的确只是个道门的扫地丫头,她父母刚生下她不久就遭遇邪祟作乱,死了。她被深山里的一个道门捡回去,当了个扫地丫头养着,随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珍儿”。    那道门里多得是资质优秀的弟子,像阮璃这种做苦力的丫头,根本没人把她当回事,更不会有人教授她什么。却不想她对道门里的道术感兴趣,偷偷摸摸的学习,又因着天赋高的可怕,竟靠着偷师偷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    当国师选拔赛开始时,阮璃大着胆子偷偷跟着道门里的人跑去了京城,以“珍儿”的名字报名参赛,一路横空出世杀到决赛。    那道门上下都被吓得不轻,整个玄门道界更是如一石击破水中天,震撼不已。    玄门中人因此齐齐送了阮璃“天才”的称号。    阮璃既已贵为国师,便没人再在她面前提起她的出身,毕竟在众人看来,那样的出身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每个从微末之身一跃冲天走向发达的人也大概都不喜欢被人提及出身。    但其实,阮璃对此是无所谓的。在她看来,能从一个扫地丫头变成全门派最强大的人,难道不值得骄傲么?    她凭实力跃得龙门,有什么不能回首吗?    因此她只是静静看着玫箬,眼底不见一点被戳痛处的闪躲和气恼,反而无比坦然,似春季无风时节的一池碧波。    她淡淡反问玫箬:“你说的不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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