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用了早膳,又等了会儿,待林泽把药都喝了,这才想起竹苑一行。 今日恰好不是上朝日,她也没什么公干,便独自一人出了院子。竹苑距离不远,初春时节,风中夹着青草的香气,她心情颇好地一路遛跶过来。 竹苑大门掩着,门口站了几个下人,都屏息垂头,立得笔直,见她来了,都惊了一跳,纷纷行礼。 赵熙越过他们,自己推开了院门。 清风轻轻拂过竹林,竹涛声细细绵绵。日光给竹苑披了金色的薄纱。 院中人都垂手而立,旁边丢着几条大杖子。中间一个竹凳,一个人头朝里,腿冲着院门静静俯卧。 从赵熙方向看不到头脸,只能看见两条长腿。薄薄的里裤松松地褪到膝弯下,露出的一截小腿肚,光洁紧致。他应该是很怕羞惭,连脚裸都紧紧地并拢。 院中的人已经跪伏一片,赵熙目光从竹凳移过来,先扶起她的正君。她握了握顾铭则的手,又湿又凉。一向淡然、万事成竹在胸的顾铭则,失魂般木然。 俯卧着的少年在她经过时,仍旧悄无声息。呼吸清浅散乱。一头乌黑如墨的发丝,有些散乱,和着汗糊了半张脸。发丝间露出的肌肤莹白如玉,线条流畅柔和的下巴,只露出个小小的尖。 赵熙目光掠过少年裸着的臀和大腿,一片血肉模糊,衬着光洁的躯体,甚是刺眼。没想到会是这样惨烈,她不禁眉头微皱。 “殿下,请厅上坐坐吧。”她的正君缓了一瞬,终于找回些意识,语调尽量镇定,微微苍白的唇勉强向上弯了弯。 赵熙锁着眉,“这孩子……可是打坏了?” 顾铭则抿紧唇,不语。 赵熙无法再问。这顾夕是顾铭则的弟子,并不是她公主府的人。顾铭则供养顾夕及一众从人的开销,皆动的是他的私产。这孩子千里迢迢来京城,于公主府来说,也算是半个客人。从哪一个方面算,她都不该逾越顾铭则去过问。除非她开口就昨日之事问责于他,那就另当别论。 可是她并不想这么干。错处是两个人的,这边已经打了,林泽那边该怎么办?她宠爱林泽,并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儿动他。何况林泽还有内伤未愈。过些日子,林泽的父亲,北江三郡的郡守林傲天会进京给皇上贺寿,到时他独子又伤又病的,总是自己没照看好。 人家管教自己子弟,他人无须多言。于是赵熙决定视,而不见。 她皱眉道,“着人去宫里,请刘大夫过来。他医外伤最是拿手。” “谢殿下。” 赵熙摆摆手。既在京城,好大夫大多在宫中、太子和她这里。只是此刻公主府里的大夫都在林泽那。但她不能调过来,她得封锁消息,不能让林泽知道这边的事。去宫中找御医来,是最好的法子了。 幸好她的正君连打人都清了场,掩了门,也必是不想将今天的事扩散。 赵熙舒了口气儿。 厅上奉了茶,两人相对饮茶,都平了平心绪。 赵熙品了口茶,“咦,这茶……”她掀开盖碗看了看,“不像是今年新晋上来的茶。” “是景山上刚带下来的。我们在那里有个小茶园。” 赵熙端杯又尝了一口。她是公主,再好的东西也并不稀罕。可一杯茶品了两口,足见喜欢。 顾铭则目光扫过茶盅,“殿下若是觉得合口味,可给府上晋上来些。” “好。先给宫里晋一些。” “这……怕是不行了。” “为何?”赵熙不解。 “茶园不大。”顾铭则端茶轻啜。 赵熙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多才他说“小茶园”的意思,笑道,“扩一扩,人手不够可以多派人去。” 顾铭则合上茶盖,轻叹,“好茶又不像庄稼,能广种多收的。” 赵熙被他的话逗笑,“说得也对。倒是我稼穑不通了。” 顾铭则也笑了,“茶种,最讲究山水灵气。那一块地,是我们踏遍景山,才选定的,寻找茶种,就更耗费心力和时间。茶种也是我们从深山亲手移过来的。” “噢。”赵熙从不知出一片茶竟有如此曲折。 顾铭则他微眯着眼睛,象是回到了景山茶园,一向清淡的面容,焕出悦目光泽,赵熙一时看住。 “到出茶时节,制茶制关重要。每到那几个月,夕儿……。”他顿了下,笑容里多了些涩意,“采茶和制茶,都是……亲手做的,所以片片用心。” “为何要亲自采茶制茶?”赵熙恐他情绪又低落,引着他说话儿。 顾铭则微微笑笑,放下茶碗,修长手指骈指为剑,在胸前轻划了一式。这一招虽没有一丝力度,却流畅洒脱,一派大家风范。赵熙看得有些入神,要不是她的正君体质多病,她还以为对面的是宗师级的高手呢。 顾铭则因动了这下,气有些不平,他苦笑着收回手指,微喘了口气,“剑宗闻名天下的,不仅是高明的剑招,还有至纯的内功心法。平时要做有许多耐心和力道的训练。我觉得采茶可以练眼力,练手指尖的触感,制茶可以通过指尖对温度变化的微妙感受来调整力度,正与剑宗的宗义相契合,所以……”当初为了给顾夕寻这样一处训练的场所,他带着顾夕天天在景山上逛。一边玩,一边找,连茶种也是他俩亲手从深山里移过来的。 茶园建起来了,顾夕很喜欢那里。采茶,制茶,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师父师兄们都赞他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悟性好倒是一方面,手指和手腕的灵活精准是童子功练来的,景山无人能比。十二岁那年,他便考入剑宗地阁。剑宗数百年历史中,这样的年纪入阁的弟子,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喔!”赵熙连连感慨,江湖宗派果然有许多她这种军旅之人不知晓的奇妙法门。 顾铭则亲自为她注满茶杯,缓缓道,“殿下无须慨叹,江湖武者讲求的是个人修为,军中将士需要的是各个战队和兵种的协同作战。所谓术业有专攻而已。” 赵熙含笑点头。她的正君,清淡端正,连笑都是淡淡的。但总能及时探查她的心理波动。不着痕迹的几句话,便能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有时,与他呆在一起,不总是淡然无味的,细品,就像这杯茶,香气都在盖子底下。 “阿则。”赵熙一念既起,心思微动,抬手拉住顾铭则的手,和声,“这段日子,我不在京中,辛苦你了。” 顾铭则颤了颤睫毛。赵熙的手温暖干燥,因习武,而在指腹处有薄茧,握着人时,坚定又有力,不容质疑。他知道赵熙此刻的触感一定不好,因为他的手常年冰冷,是血脉不通的原因。 赵熙起身。顾铭则被她带着手臂也站起身,随她往外走了几步,停下。 “怎么了?今天我就白天有点儿空……”赵熙兴味既起,在他耳边轻语。 顾铭则垂目,赵熙性子果断,说一不二。其实即使是在白天,他也没权利质疑。何况她还低声解释了句。 既然是这样,该做的还是一件件做起来吧。 “……还未沐浴……”顾铭则抱歉地垂下目光,“您得等一会儿了。” 公主毕竟是女子,为康健计,侍君侍寝前,必须得绝对干净。每回事毕,都会记录在内务司档案上,若是有异状,所有公主月信后侍寝的人都要追责。所以即使是正君,也有严格的规矩要守。 “好……”赵熙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子轻慢,再起兴,面前的正君也过府五年了,她还没急到不可等一刻的地步,“去吧……我在卧房等你。” “是。”顾铭则缓缓退了几步,从侧门出去。 赵熙在厅里转了转,几幅新挂上去的字画前驻足欣赏了一番。又信步走出厅门。院子里一片寂静,人都撤走了,竹凳却仍在原地。上午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院中,竹凳上未干的湿印,地上斑斑暗红色的血滴,昭示着方才行罚的惨烈。赵熙想起她曾吩咐去请御医。往返宫中需要些时间,那孩子这会也该苏醒了,该是疼得最难熬的时候…… 她一闪神,脑中忽地闪现一幅画面。盈翠茶园,干干净净的素衣少年,手指翻飞,茶味在指尖跳舞。满园绿植上,澄澈的露珠如颗颗美钻,映着少年飞扬的笑脸…… 赵熙微皱了皱眉,突然觉得索然失了方才的兴致。 “来人……”她冲门口跑进来的人吩咐道,“我临时有事,晚上再来看你们大人。” “是。” 她提衣迈步,出了院门。 ------------------------------------------- 回去的路上,她的步子有些重。但接近园子的门,她想到林泽正好好地等着她,心情才好些。 刚进门,她就觉出气氛不对。下人们都屏气凝声,身体发抖。几个内院的仆妇,皆被赶至门口。 “嗖啪……”内院里,传出些杂音。 赵熙一愣,立刻快步赶过去。 果然见林泽这小子,正裸着背,双手撑在一个花架上。身后一个下人拿着藤条正在打。 赵熙惊怒,“停手。” 下人早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林泽也震了下,吸着冷气回头看,却只动作了一半就背痛得放弃。 赵熙赶到他身前,林泽的背上十几道鞭痕,道道肿起。 “做什么呢!”赵熙气得立起眼睛,厉声喝问。 林泽动了动身子,一寸寸地把撑在花架子上的手臂放下来。一动,额上又是一层冷汗。他出身世家,从小就是锦衣玉食供养长大,后来在公主府供职,也从未受过一丝委屈。打了十几藤,他咬着牙没叫疼出声,但已经脸色苍白,一层层冒着冷汗了。 “行了,扶进去再说。”赵熙转目找了找,没人。林泽这小子明显也是清了场的。 她只得吩咐跪在地上的“打手”,“快去把卢大夫叫来。” “不得声张。”林泽吸着冷气儿,跟着嘱咐了句。 赵熙立起眼睛瞪他。 林泽疼得浑身虚汗,也没精神照顾到她眼神,只艰难地摆摆手,“刚开始打,没怎样,殿下别急。” “行了,有这力气说话,就自己走路。”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赵熙自忖抬不动他,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林泽还嘴硬,“又没打着腿,能走的。” “嗯。”赵熙抱着胳膊,跟在后面,瞧着他本来光洁的背上纵横鞭痕,冷森森道,“腿?过会儿就能打着了。先留一刻,让你走道。” 林泽惊了下,回头猛了点,牵得后背剧痛。 “哎哟。” 赵熙再忍不下气看他,径直进了房。 等了会儿,人才蹭进来。 赵熙也不让他躺下,只指着地板。 “啊?”林泽不明所以。 “跪这儿。”赵熙用脚尖点了点雕着大朵牡丹花开的一块方砖。 林泽磨磨蹭蹭地过来,惊见赵熙甩着那藤条。 “殿下……” “这会儿该打腿了。”赵熙板着脸,“把裤子脱了。” “啊?” “怕疼?”赵熙挑眉。 “不是……”林泽脸涨得通红。抬手至腰间,散开腰封,将长衣褪下,露出雪白中衣中裤,他垂着头,把裤子连同里裤,一齐腿到膝弯下面,踝着膝盖,跪到那块砖上。 赵熙站到他身后。林泽因羞惭,全身都浮起粉色,他绷紧腿,承下赵熙的一鞭。 一道肿痕迅速肿起,赵熙咬咬牙,刷刷十鞭下去。 整齐的十道肿痕,在林泽的臀上划出道子。 “为何罚你?”赵熙停手,让他缓口气。 “擅闯正君住处,滋意挑衅。”林泽微微喘息。 “哼,那边竹苑刚架刑凳打人,你就知道了,谁给你的胆子往正君处安插眼线?” 林泽错愕,“我……” 赵熙挥手打断他,“你行事冲动,多少次了,不是犯险,就是带伤。”她指了指林泽精彩的后背,冷道,“就算不为此回事,你也该当受点教训。” 林泽点头。 赵熙咬咬牙,转手腕,斜着一道下去,贯穿所有伤痕,林泽猛地一颤。余下九鞭,也都斜着排下去。林泽疼得全身绷紧,大腿抖。 “殿下,卢大夫来了。”外面有人禀。 赵熙停了手,转身出去。 卢大夫背着医箱,听她转述,便挑出几样外用的药递给公主。 “煎好药,送过来。”赵熙吩咐,自己转身又回了房里。 门一响,林泽紧张地回头,见只有越熙一人,大大松了口气。 赵熙寒着脸,扯过把凳子到他身边,把药瓶排开摆在上面。背上的伤比较乱,臀上的比较可观。她在军中,常见外伤,上起药也是驾轻就熟。 林泽火辣辣的伤处渐渐清凉,他松下肩,疲惫地舒了口气。 “晾一会儿,等药干干。”赵熙掷下药棉,把瓶罐推到一边,坐在椅上长出口气。她这一上午,也真挺疲惫,一点也不想再说话。 林泽垂头,在这片安静中跪了一会儿,抬目小声问,“药……来了……” “跪好。”赵熙也听到脚步声,喝斥了他一句,起身到门口亲自端回来。林泽满目歉意,双手接过来,一饮而尽。把空碗放在地上。 “殿下,臣侍知错,自会反省,您歇歇吧。” 赵熙哼了声。也是这两个月在北江巡视,累得紧了,本想进内室睡会,可又虑着他刚受了伤,怕烧起来,遂在贵杞椅上倚了,疲惫地合目。一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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