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青坐着马车到了徐府,门房见她,连通报都不必,便开门迎入。    她提着壶慢悠悠的走进去,熟门熟路的走到书房外。  见月桐正在门外候着,月桐接过壶道:“小姐怎么这样早来了,先生还在午睡呢。”    郑天青笑道:“这不,又有了些新麻烦得请师父支招。“她将壶递过去,道:”这是明月刚做的桂花酸梅汤,刚从井里拿出来,还是冰凉的,想着拿过来孝敬师父。劳烦姑姑倒出一杯来,他午睡醒后喝正好。”  月桐接过壶,道:“昨儿的桂花糕还没吃完,今儿又送酸梅汤过来。看来天青小姐对先生牵挂的紧,怨不得他也天天念叨着你。外面热,还不快去厅里坐一坐,我这就把汤端上来。”    郑天青笑着进了屋,掏出碧玺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  月桐进门,放下酸梅汤道:”先生醒了,稍等一会儿便来,你先喝一口解解渴,别让暑气坏了身子。“    郑天青谢了姑姑,笑着捧起碗,不觉想起第一次与徐遇仙见面时的情形    两年前的一日,她正专心致志地在制宝房编一只紫晶金环链,正在关键处,彩月突然闯进来说有客人求见。    郑天青眉头一皱,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刚要下楼,却正碰见这位客人自己不请而来,正站在门外看她。    “这是你的制宝房?”这位白衣中年人问。  郑天青笑道:“先生是行家,有事不如到书房商议?”  那人并不理她,也不动。瞬时尴尬万分。    郑天青正想着怎么请这尊菩萨移步,他却直接踏入房中,左顾右看,口中念道:“如此简陋,器具也不全,怪不得楼下的东西都做得如此简单粗糙。”    郑天青微微愠怒,火气立马烧了上来,红着脸道:“先生什么意思,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男子突然哈哈一笑,道:“还真有不少,不如你先拜师,我再一一指出来?”    郑天青皱眉,正要叫伙计送客。    那人不紧不慢掏出一只簪子,递到她眼前。  郑天青定睛一看,那是支嵌宝石花瓣纹簪。四颗红宝石簇着一颗蓝宝石,边缘的花纹是金织的。翻过来再看,更加震撼细致,竟看不出一点接口和破绽,金丝细密,浑然天成,绝非凡品。    “您是传说中的神匠,徐先生?”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敢直呼。  “正是鄙人。”    郑天青一听,忙跪下,道:“师父受徒儿一拜。”  “还算上道儿。”徐遇仙扶她起来,道:“我看你有慧根,只不过是这几件简陋的器具,便能将东西做得有趣,实属不易,若是能被悉心调/教一番,必定能做出些大动静,若是定了主意,跟了我这师父,明日便直接过来罢。”    说完转身而去,身旁的月桐留下一张纸后,便跟着他一同离开。    郑天青拿起一看,白色的纸上赫然写着徐府的地址。    她正出着神,忽听一温和男声响起:”天青,今儿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着白衫,约莫四十岁的瘦削男子从侧室踱进来,他周身透着风轻云淡的气息,长得更是温润如玉。像是冬日的暖阳,照的人全身温暖又不刺人。    郑天青马上站起,道:“师父,许久不见您又瘦了,这是彩月新做的酸梅汤,井水冰过的,您尝尝!”  徐遇仙点头,扶着她一同坐下,端起酸梅汤呷了一口,道:“嗯!味道不错,想来这酸梅汤不是白孝敬的,瞧着你可有些心神不宁,说来听听,又遇上了什么麻烦?”    郑天青满脸讪笑:“哪有什么麻烦,许久没孝敬您了,想来看看您。”  徐遇仙一挑眉,随即起身,道:“看也看完了,正好我手上还有些活没完事,回去罢。”    郑天青忙掏出料子,老实交代:“师父,碧池公主拿来了块碧玺,让我来描描样子,正发愁不知道怎么下手呢,这不赶紧来请您帮忙拿拿主意!”说完恭恭敬敬将东西递到他手里。    徐遇仙嘴巴一抿,看不透表情,轻声道:“碧池公主。”说着他拿过碧玺对着阳光看,晶莹的石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这丫头还想跟我耍小聪明,嫩了些,一点江湖道行都没有,小算盘都打在脸上了。”他斜睨了一眼郑天青,道:“难道是急着去望湖楼?”    郑天青惊道:“神了,我才接了苏家祖母的单子,也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师父你怎会知道!”  徐遇仙收了碧玺,脸上得意道:“这天下事,哪有我不知道的。”  郑天青调皮一笑道:“瞧您这架势,我看可不像神匠了,倒像街边算命的半仙。”  徐遇仙回身敲她额头:“臭丫头,倒学会拿自己师父寻开心了!”  郑天青忙给他捧了酸梅汤举过头:“师父我错了!学生愚钝,实在不知道,您的神通从何处来,还求点拨一二。”    徐遇仙接过酸梅汤,老神在在,道:“天机不可泄露。”  郑天青百思不得其解,朝月桐挤眉弄眼。  月桐扑哧一笑,道:“不过是这几日得了些好晶石,先生让人给你送去,你前脚出门,后脚他才到,跟明月聊了几句,回来跟我禀报的时候,捎带着讲了,我跟先生顺嘴一说,便将你唬住了。”    郑天青脸上一红,嗫嚅道:“我当是寿宴时候的事传出来了……”  徐遇仙耳朵尖,逗她道:“这你不必担心,确实如你所想,在京城只怕已经妇孺皆知了。”  郑天青一听,涨得满脸通红。  月桐看她臊得不行,解围道:“先生快别逗她了,正事要紧。”    徐遇仙正了神色,将料子递还,道:”这西瓜碧玺确实珍贵,石生双色,同表一面。,若是公主喜欢,做成一对牌子最合适不过。不过,女孩子家应该还是最喜欢首饰,做成项链,手排也未尝不可,不过是费了一些,也是可惜,不如剩下的料子磨成戒面或做成配石,你计划着来。“    郑天青道:“公主倒是有做成牌子的意思,让我先描个样子,但我不知画些什么好。”  徐遇仙道:“这倒好办,公主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或许龙凤配,鸳鸯环这些最适合,当个定情信物也算功德一件。”  想着这件功德,郑天青心中不安,但也知道,这是应付碧池那股子挑剔最好的办法,接着眉头一蹙,垂眉臊脸道:“您也知道,这料子让我来磨,可算是废了,不知道找玲珑斋,美玉阁哪一家的师傅磨合适?这求人的事儿真是一件接一件。”    徐遇仙放下杯子,拿着碧玺,道:“这料子通透,硬度虽大,但是脆,以你磨玉的水平,只怕得生生让那公主治了罪。那两家的师父做这个都是出了名的,雕这么一对儿小玩意儿,皆绰绰有余。不过人家自个儿家的东西都忙不过来,哪儿有功夫帮你赶这个,只怕你不光得搭面子,人情银子一样都少不了。”    “所以,我才……”郑天青目光闪闪地望着他,两只圆圆的眼睛虹膜晶亮,捉着师父的袖子撒娇。  “合着你今日来,铺垫许多,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徐遇仙识破了她的小聪明也不恼,慈爱地捏了捏她的圆脸,笑道“好了好了,你先把样式画出来,定了以后,我让吴通给你磨。”    郑天青粲然一笑,道:“多谢师父!就师父是最疼我的!”  徐遇仙笑着起身,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宫灯我帮你又改了改了。那花丝你掐的虽细,但织的还是粗糙……”边说着,两人边往制宝斋走。    两人刚出门,梁上跃下一个人。  月桐道:“你回来了,神出鬼没,我都不知道你几时进的门。”    吴通笑着往前近身,道:“怎么,想我了?”  月桐道:“少贫嘴,事情办妥了?”  他点点头,道:“当然,只是想不到,还在梁上就被给公子卖了。赶了许久的路我也有些累了。”  月桐看他疲惫,道:“你快去歇着,公子算准你今日回来,已经让我准备好了酒菜,等你收拾爽利,便给你送过去。”  吴通笑眯眯,在月桐耳边道:“多谢公子惦记,我先走了。”说完便悄无生息的往内院去。  他一转身,月桐耳边的皮肤都红了。    不一会,侧室又出来一个人,剑眉星目,雄姿英发。  四十多岁的沉稳年纪,却别有一番霸气与风流。  他也是一身白衣,却比徐遇仙多了几分英气少了几分清悠。    见他出来,月桐低头忙行礼道:“皇上。”  他一拂手道:“也给我盛一碗汤吧。”  “是”    月桐小心翼翼捧上,男人问:“他们大约还要呆多久?”  月桐答:”半个时辰左右。“    男子剑眉一挑,道:“这小胖徒弟挺会来事,鬼点子不少,还会哄人开心,怪不得受宠。”他喝了口酸梅汤,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呆一会。”    ***    累丝是花丝工艺里的一种。    郑天青曾经在徐遇仙的制宝斋里看师父示范花丝工艺:灼烧金丝,从熔金、拔丝、轧片到制胎、焊接,每一件作品自始至终都是靠火来辅助。    焊接花丝都是拿一个吹筒对着煤油灯,鼻子吸气嘴吹气,用自己的气息控制火头儿大小和时间的长短,常常吹到头晕眼花,被煤油灯熏得一脸黑。    这是一项繁复耗心力的手艺,光花丝就有正反花丝、拱丝、麻花丝、竹节丝、罗丝、凤眼丝、祥丝、麦穗丝等十几种不同纹样。  花丝的掐、填、焊、堆、垒、积、编等几十道工序更是各有讲究。其中焊接工艺尤见功力,一根根细过发丝的花丝焊接在器物上组成纹饰,火头儿上稍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    它是将金银拉成丝,然后将其编成辫股或各种网状组织,再焊接于器物之上,谓之累丝。  立体的累丝作品制作最难,须事先经“堆灰”的手续。  所谓“堆灰”,即把炭研成细末,用白芨草泡制的粘液调和作为塑料,塑成所要制作的物象。  然后再在上面进行累丝,用焊药焊连,之后置于火中把里面的炭模烧毁,即成立体中空剔透玲珑的精美艺术品。    看着师父递回一个盒子,她打开一看,是自己做的宫灯耳环,旁边还放了一对儿金丝镂空编结制的六角宫灯耳环,棱角突出,花纹精细,上端是盾形小金牌饰,下端用金丝编结成灯座,更妙的是宫灯上还嵌了几颗极小的红、蓝宝石和珍珠,使得耳环更加精致,耀眼。    郑天青喜欢的不得了,拿在手里一直看,不舍得撒手。  徐遇仙靠在椅子里道:“正好上次给冯夫人做的簪子还剩了点材料,就做了个范例,喜欢就戴上吧。回去照着这个把你那对银的熔了,重做。”    郑天青笑道:“谢谢师父,我回去一定认真按着样子练。”  边说边把耳环戴上,大小正好,喜的她左照照右照照,“还是师父最疼我!”  徐遇仙被她这傻样逗笑了,道:“好了,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经差事。”    郑天青这才想起,嘴巴一撇,道:“是,那我走了,师父你也要好好歇歇,最近日子瘦了不少,可要注意身体,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徐遇仙笑:“还知道关心我了,没白疼你,回去好好做,下次来在带些好东西孝敬我。”  “是!”郑天青一躬身,捧着盒子,蹦蹦跳跳的走了。    徐遇仙出了制宝斋,往卧室去。  进了小厅,寻了个软塌坐下,扶着额,倚在里面出神。  白衣男子进了屋,顺势坐在一旁,问:“这就是你选的接班人?还真疼她。”    醋味十足。    徐遇仙坐起身来道:“我和她遇见是缘分,一个实诚孩子罢了。呆在一起越久,越觉得可惜。”    “不如当初不要遇见。”徐遇仙喃喃道,“一切缘分都有代价。”  白衣男子握住他的手,直直的望着他不语。    徐遇仙不看他,默默将手抽出。    白衣男子脸色微僵,起身道:“我明日再来。”  转身出了门,眨眼间便没了影踪。    徐遇仙望着青天白日出神,幽幽叹了口气。    月桐进屋道:“公子,吴通回来了,一切顺利。”  他点了点头,她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门。    徐遇仙转了转手上的金环,轻哼一声:“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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