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然扣好最后一颗衬衫扣子,轻巧下床,光裸的脚陡一踩到冰凉的地板,嘴里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一出口才意识到动静太大,本能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他还在沉睡。黑暗里只能依稀看清他冷硬的轮廓。    可她记性太好,记得那轮廓里微微突出的眉峰、和眉峰下深褐色野狼一样的眼睛。幸好那双眼睛现在闭着,让他往日的戾气收敛了许多。    她皱起眉头,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了一点疑惑。但这疑惑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须臾,她转身、踮脚轻轻走出了房间。    四点二十三分。冬夜。大概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蒋应然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心不在焉地搭在方向盘上,凭着身体的记忆将车开进连大教职工宿舍前的那道窄巷,再转个弯,就是停车场。她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下来,不偏不倚,把车停在两栋楼的中间。    好在天还没亮,不至于太不道德地挡着人道。蒋应然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右前方那幢楼的自行车边:”你怎么来了?“    来人那双永远像浓雾一般的眼睛左右逡巡了一下,穿透黑夜落在她身上,眉头一皱,不答反问:”你抽烟了?“    蒋应然微微一怔,点点头。在一般人的评价体系里,她是个情商很低的人,不善说谎、有一说一。半个小时前她在沈麟家楼下,抽了三根烟。    “为什么?”许儒林平静地问,或者说,尽量平静。蒋应然戒烟已经三年,三年,正是她和沈麟分开的时间。许儒林是个极为敏捷的人,五官皆锐,此刻却自欺欺人的迟钝着,心存侥幸地等她给出一个宣判。    她不会撒谎,他知道。    果然,她低下头,盯着那双被刷的泛起毛边的帆布鞋前的污渍,“我碰到沈麟了。”    许儒林意料之中,还是身子微微一震,上半身本能前倾过来:“你们见面了?”这句话是多此一举,既然是沈麟找到了她,当然已经见过了面。他平时很少废话,一旦如此多半是方寸已乱。    然而让他方寸更乱的是蒋应然说:“嗯,我刚从他那回来。”    这个点从前男友家出来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不明白。    许儒林颤抖了一下,这一回幅度更大,他是听着“站如松、坐如钟”的庭训长大的,修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内家功夫,可,泰山崩了能色不变,这一刻却不行。    他掩饰着抽回上身,清清嗓子、岔开话题:“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辞职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可水底有没有波澜,谁知道。    这一回换成蒋应然惊讶了:“怎么这么突然?你爸妈……他们同意吗?”    许儒林苦笑:“其实也不突然,早就有这打算了,部里的自由限制多,你总想往外跑,我想陪着你。至于我爸妈……“他目光眺向远处,若有所思:“……早晚得有这么一天的。”    蒋应然看着他,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左右手在掌心狠攥了一把,像一把走火的冲_锋枪一样,霍然开口:“儒林,我想……我还爱着他。”    我想……我还爱着他。    世界上有一种人,从来不知道虚与委蛇为何物,人际和情感简单到可以几笔概括,因此反倒有种大音希声的效果,对待感情,全凭直觉判断。敏锐到几近残酷。    蒋应然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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