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下那张棱角分明、就算被大雨浇成落汤鸡也依然不减跋扈的脸,蒋应然微微一愕,不自觉笑了笑。这个笑落在Richard眼里,先是一愣,接着便觉得说不出的刺眼。但他仍勉力维持着欧洲绅士的礼貌,淡淡微笑着招呼:“沈先生这个点造访,不知道有何贵干?” 凌晨四点多。若非下雨,再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 这个点上门,非奸即盗。 沈麟可没有绅士的闲工夫,懒怠和他多废话,直截了当道:“我不找你,我找她,你让她下来!” 蒋应然皱眉,正要开口,Richard却抢先回道:“沈先生,应然现在很累,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沈麟岂是这么好打发的人,他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少啰嗦,她不下来,我爬上去!”沈麟不是开玩笑,这栋实验楼有门禁,她不下来,他还真的只能出此下策。 Richard饶是一贯温文有礼,此刻脸色也有点沉下来:“沈先生,这栋楼是我的产业,你要是敢做出什么出格行为,我会马上报警。我不知道你们中国的法律怎么样,但在我们这,入室可是不小的罪名。”说完莫名想起白天他与蒋应然的互动——那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联想到她方才那温柔的笑,忍不住轻轻冷笑一声,尖刺补了句:“你就算想学罗密欧,也得睁眼睛看清楚了这儿是不是有你的朱丽叶……” 沈麟才懒得和他打嘴仗,他轻蔑撇撇嘴,当即避敌主力,挑软柿子捏,转向蒋应然,顺着他的话,玩笑道:“朱丽叶蒋,你忘记你欠我什么了吗?” “朱丽叶蒋”当然记得,话音甫落,她就转身往楼下飞奔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大喊:“沈麟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沈麟向Richard露出了小人得志般的胜利微笑。 蒋应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仍披着Richard那件西装外套。沈麟见她下来,先是松了口气,注意到她那件外套,脸色又不觉变了变,忍不住睁着眼睛说瞎话,捻了捻那件阿玛尼高定的袖子,数落道:“哪来的破衣服,什么乱七八糟玩意也往身上套,也不嫌脏!” “阿嚏——”蒋应然淋了半夜雨,这时总算发作,忽然打了个喷嚏。 沈麟脸色立刻又变了回来:“算了算了,脏就脏吧,总比冻着强!” 蒋应然却没在意他自导自演的这段戏,皱眉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找我……有事?” “有,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回大使馆,你那相好的不是善茬!”沈麟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拖着她就要走。 她却纹丝不动,反将自己的手往回拽了拽:“什么是相好的?”这问题她已问了两遍,其实她知道他指的是Richard,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自然没有别的可能。一般人的认知过程中,看到一条陌生的信息,第一反应总是会挑最简单的部分去处理,这叫可得性捷径。蒋应然却恰好相反,她挑最难的、最不理解的部分,俗称求知若渴,又叫犯贱。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独立决定自己未来方向的那天起,她一贯如此。 沈麟转身,见她执拗着不肯动,方意识到自己不觉又在她跟前用了生僻词——都怪队里那群东北老爷们,那话怎么说来着,身边但凡有一个东北人,方圆百里都有一股大碴子味。他不耐烦解释道:“就是情人!相好的就是情人。” “Richard他不是我相好的。”蒋应然想都未想,立刻澄清。 沈麟一愣,拽着她的那只手不觉一紧:“那你更不能留这儿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干出什么好事!” “为什么不行?我们经常一起在实验室待到很晚……”蒋应然茫然地看着他,认真道。 嘿,特么还经常!那洋鬼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而且刚才,在G大实验室,我们两也是单独在一起……”她又继续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麟脑中下意识被她勾出一些迤逦画面,脸不觉一红,立刻烦躁道:“反正不行,从现在起就是不行!” 蒋应然对这类无理取闹似的胡搅蛮缠从来都不予理会,正要略过这段没有多少有效信息量的对话跟他告别上楼,忽想起他那句“Richard不是个善茬”,联想到方才Richard追问时的眼神,她心中浮起一丝疑虑,眉心再次拧起:“你为什么那么说Richard?” “嗯?” “说他不是善茬……” 沈麟被她搅得方寸大乱的思路总算恢复清明:“我问你,你刚才在加油站,为什么突然转身就跑?那个采访里的老头,是不是有问题?” “Spencer?” “是叫这个名吧,反正就是那个矮胖还有点秃的老头。你跑,是因为这个人?你讨厌他?”沈麟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有一双标准的鹰眼,十分犀利、观察入微。 果然,蒋应然讷讷点点头:“是。” “那就没错了。我刚在车里坐了一会,才见那人从裙楼出来。”说着指了指东边的另一幢楼。那楼和主楼的侧门相对,更靠近停车场一些。蒋应然走后,沈麟不知怎么一点也不想动,大概折腾了大半夜,胸口有点闷闷的、不舒服,就坐在车里抽了两根烟,恰看到那个矮胖老头慌慌张张从楼里出来。时间点差不多就是她和Richard上楼的时候。 也就是说那老头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到了;抑或者……那老头是看着她前脚到,才慌忙后脚走的。 沈麟想不起疑心都难。 “沈先生这么晚来找应然,想必有很重要的事,外面雨这么大,应然身体又弱,我们不如上去说?”Richard的声音却不期然在身后响起,他也不放心地追了下来。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她那句“Spencer”他还是听得懂的,心头不免一跳,顿生警惕。 蒋应然不是山路十八弯的肠子,何况几年同窗,Richard是她少有算得上亲近的朋友,因而不想玩那些猜忌的把戏,单刀直入地问:“Richard,Spencer刚才来过?” 问完才发现,她也不知道他如果说没有,自己会不会相信。 所幸他眸光只微微一动,便点点头,沉声说“嗯”。 蒋应然反倒松了口气,她最怕别人骗他,因为以她的情商,实在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事。但她不明白,高明的骗术从来都是虚实相交,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他为什么来?” “他想请我和他携手,攻克布市的疫情。”Richard沉声道,又苦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其实她原本想请的是你,但你们之间的误会太深,他没有把握能请得动你,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不是误会!”蒋应然忽然变得烦躁,碰上Spencer的事,她没办法不烦躁。 “好好,不是误会。”Richard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她肩膀,被沈麟嫌恶地瞪了一眼,反变本加厉,索性搂住:“不管你们两之前有什么过节,布市疫情现在在扩散,迫在眉睫,我想,如果教授在,也不会希望这样。所以……” “你答应了他?”蒋应然拂开他的手,皱眉问。 “嗯。”Richard垂着头,声音有点不确定,片刻,又闷闷补了句:“对不起……” 蒋应然本能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她又明白这是自己心里的狭隘作祟,他说的对,教授如果在,一定不会任由疫情发展,别说是Spencer,就算是和撒旦合作,想必他也不会拒绝。半晌,她才勉强笑道:“没什么对不起,Richard,教授会为你骄傲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也很愿意帮你。”说完转向沈麟:“你也听到了,这只是误会。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特意回来告诉我。你快回去吧,陪我折腾了一个晚上,太累了。”她笑着跟他道别,就要转身上楼。 沈麟却从她的笑里看出了一丝不确信,和勉强。直觉告诉他,这个Richard不是个省油的灯——其实他还不明白,在他的立场看来,Richard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像个省油的灯。 “你还要回去,不跟我走?” “嗯。” 沈麟在原地呆立了一瞬,忽然紧赶几步,追上她,一把搂过她脖子,露出癞皮狗一样的笑:“那行,那我也不走了。反正已经折腾了大半夜,不在乎再多折腾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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