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声嘶力竭,何其狼狈。 明知道皇太极不会死,可是……偏偏心里的堆积着害怕、担忧、惶恐还有绝望,害怕真的会失去他。面对这场大火,这些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情绪,犹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这大约是我有生以来,哭得最残的一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褚英将我扶了起来,没有言语,只示意我看身后。 我泪眼朦胧地望去,两棵海棠树一半被烟雾笼罩在其中,树下分明地屹立着一对人。 毫发无损的塔尔玛正在啜泣着,而抱着她的那人……正是皇太极。 他一只胳膊还在流着血,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动作异常温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安慰她,背后的海棠树应景地垂着头,多令人动容的一幕啊。 见到他安然无恙,我便彻底放下心来了,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伸手抹掉脸上狼狈交错的泪痕。这一刻,看见他们相拥的身影,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刺痛,仿佛被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在扎着。 也只是这一瞬间的心痛,我就已经可以确认……自己对于皇太极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我的想象! 救火的人越来越多,火势渐渐小了下去,这样的局面,我实在不愿再呆下去,唯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今天晚上你不在这里,失火的事情你什么也不知道。” 身后传来褚英冷静的声音,夹杂在顺风而来的烟尘之中。 我当做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往前走。他冲上来死死抓着我的手腕,我努力想要挣脱,却是越挣越紧,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筋疲力尽,无力再反抗下去,麻木地站在他面前。 “到底是谁,要这样做……” “听我的话,回去!” “你一定知道什么……”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令我难以置信,我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了褚英身上。我握着他的双臂,请求道:“告诉我!” 他双手握拳,咬着唇,却只字未吐。 “你不告诉我?好……我自己去查。” 我步履蹒跚地转身,“先前塔尔玛来找八爷,说她阿玛成了二贝勒的刀下鬼,自己却是那个帮他磨刀的——” “火是我放的!”未待我说完,褚英已厉声打断我。 我震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若你非要知道真相,我便告诉你好了!”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火是我放的。” 我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从始至终,褚英对于这场火的发生,都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一般……如果,纵火的目的只是为了除掉塔尔玛灭口,分明有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为什么偏偏要大张旗鼓地放一把火呢? 不对,这分明是想把祸水东引! 我冷笑一声,“呵,原来如此……” 如果这此之前,我还完完全全地被蒙在鼓里,那么现在,我心里的疑惑已经全部解开了。褚英啊……你当真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吗?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 褚英身子一僵,似被我说中一般,瞳仁骤然收缩。 “能让大妃不惜涉险放冷箭来警告八爷的,又能让你不惜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府邸来杀人灭口,转移视线的人……” 见他神情越发难看,我反倒笑了笑,“若我再猜不到,那真真是折煞了大贝勒的一番苦心了。” 他锋利的目光缓和了一些,打算转硬为软,“算我求你,这不是你该牵扯进来的事情。” “我是谁?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你不必求我,还是想想怎么堵悠悠众口吧!” “只要你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漠然地盯着他,“你这样做……你的好弟弟,可会感激你?” 褚英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住口!” 他怒目瞪着我,那满是怒意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恳求。 “怎样?我猜得可还准?” 从大妃假借通敌信欲嫁祸褚英时,我就开始猜测她的目的。从家宴上的献舞,到后来塔尔玛、放冷箭、纵火,让我不由自主的将一切都联系到了一块来。 得出的答案,统统指向了一个人——代善。 ……“那又如何?你今天没瞧见大妃的眼神吗?老二分明已经是大妃的入幕之宾了。”…… 这就是为何连皇太极也避讳禁忌,对我绝口不提此事的原因了……因为代善和大妃有私情!这名义上的母后与儿子有了私情,此事不仅关系到了爱新觉罗家的声誉,更关系到了努-尔哈赤的威望。 努-尔哈赤众多的儿子里头,唯一能与褚英竞争的只有代善,大妃的亲生儿子——十二阿哥阿济格今年也不过两岁,根本无法与这些贝勒们相争。所以……代善才是她想要扶持的对象。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乌碣岩一战,大妃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褚英。她是在为代善清除绊脚石,是想扶持代善继承□□哈赤的汗位啊! 面对我的质问,褚英哑口无言,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寒声道:“这里面……可还住着你的妻子啊,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这一把火……”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火是我放的。”他的声音多了一丝紧迫感。 “你能帮得了他一次,可下次呢?就算我不说,二爷与大妃私通的事情也迟早是会曝光的!那时——” “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会让你惹祸上身!”他眉心紧成一团,“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呵,是啊……面对强权,我又能怎么做呢?除了沉默,除了忍受,除了漠视…… “没错,一旦我站出来……我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下一个众矢之的。我当然知道……”我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连堂堂大贝勒,也会与他们苟-合!”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呢?我该做个圣人,还是君子?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被拉下马,像叔父那样?” 褚英仰头冷叹,“我若是不灭口,老八明天就会带着她上父王那里告状!你说,我该如何选?” 我的步伐缓缓后退着……我看不懂这城中的明争暗斗,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争斗,也想不出那个汗位到底有什么令人垂涎的? 成为君王的代价注定是如此惨烈,令他们一个个如此的不计代价……心怀仇恨的褚英,深藏不露的代善,深谋远虑的皇太极,诡计多端的大妃,一朝没落的舒尔哈齐,还有那个高高在上,却心思难测的努-尔哈赤……这宫闱中的斗争,让我不寒而栗。 我顿时醒悟,“所以……你才挑了今天。你明明知道我是去见八爷了,所以才挑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样一来,即便不能杀塔尔玛灭口,目睹了一切的我……也可以成为你要挟皇太极的筹码。” 褚英愣在了那里,一言不发。 “呵,亏我还对你心存感激,亏我还拿你当做知己……” 我在震怒之下,语无伦次了起来,“亏我还担心你的生死,傻傻地跟到了斐优城去……” 亏我还曾天真地相信,眼前这个人对我真心一片,原来……他迟迟没有赶我走,不过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拿我来要挟皇太极的吧! “从一开始,你对我好,就是别有目的,对不对?” 失望和被欺骗的愤怒一时涌上心头,我摇着头,一步步地后退着,“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或许,当初根本是他默许嫡福晋来找我,有意要把我卷入这场斗争里来的。我不敢想,再想下去,过去所有发生在我和褚英间的一切,都会被推翻了…… 褚英任由我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却丝毫不做解释,目光清冷如月。 一气之下,我将腰间那串陨石玉坠扯下,直直地摔向他,吼道:“从头到尾,你到底对我说了有几句真话!” 我扭头就走,不料他却拽住了我。 “起码那日在海棠树下,我对你所言,句句肺腑。” 我背对着他,无法知晓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只是僵硬着背,死死地咬着下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气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加在我手腕上的力道渐渐地松了去,最后,终于是彻底松了手。 我没有再停留,趁自己还没不争气的又掉眼泪之前,大步逃走了。 我没有方向地跑着……我第一次觉得赫图阿拉城这么大,这么空旷,我埋头一直跑、一直跑,像个无家可归的逃兵,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此刻的我,迫切地需要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然后自己可悲地舔一舔伤口。 我问自己:现在,我还能依靠谁?在这冷冰冰的赫图阿拉城里? 原来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是这样的……那些我之前所坚信的东西,一瞬间消失殆尽,我开始怀疑一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我终于跑累了,慢下了步子来,六神无主地走着。前方依稀有些灯火,我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是跑到了谁的府院上来了。 我抬头朝那牌匾看去,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居然又回到了皇太极的住处……这是不是冥冥中的暗示? 是啊,褚英那里回不去了,除了他,我真的是无枝可依了。 我失神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进去,没走到两步,便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我愣神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俊朗如斯,风华少年。 差一点,就喊出来了,那个压抑在我内心许久的一个名字…… 皇太极紧张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那声音温柔如水,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之下,让人觉得分外舒适。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脸,初见时不觉得,但日子久了,或许是他的眉眼逐渐张开了,愈加锋利起来。神态里竟都是叶君坤的影子…… 我绝望地想着,真的是他吗?可他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了啊,如果他还记得我,他一定不会这样和我说话,不会让我受这么多委屈……我面前的人,叫做皇太极啊! 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将今天还没流尽的眼泪都倾泻了出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净是姑娘抱着我哭……” 他在我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却不忘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我哭得愈发厉害了,一边用手捶打着他的肩膀,没有原因,纯粹像是一种宣泄和释放。 “嘘,你轻点,让别人听见了,又不知该怎么议论我了……” 我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发了狠一样,哭得撕心裂肺,感觉肺都要呕出来一般。 他拿我没辙了,一鼓作气将像我抗麻袋一样扛了起来,“你再哭下去,可快把汗宫的卫兵都招来了。” 我捶着他的后背,埋怨道:“你都知道!你也瞒着我——你也骗我!” “嘘,小声点。” “你——你也不是君子!” “好好好,我是小人。” “你——”我被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彻底给打败了,气得牙齿打抖,偏偏反驳不了一句话。 “我任你打任你骂,你可千万别哭了。”他将我扛到他屋里,笑眯眯地说:“再哭,可就成丑女了!” 我瞪他一眼,想我现在的样子,肿着一双眼睛,应是狼狈至极的模样,无一遗落地落入他的眼中。我伸出袖子擦了擦脸,又吸了吸鼻子道:“丑你还盯着我看?” 皇太极却捋了捋我的头发,轻柔道:“我喜欢看你,现在这样也喜欢。很真实……我喜欢看你不掩饰喜怒哀乐的样子。” 我才大哭了一场,堵着鼻子,闷声道:“你——就知道说好话!” 他一耸肩,毫不避讳地承认道:“谁让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讨好你。” 我嘴上偷笑了一下,怕被他看见,又连忙顶回去,“油嘴滑舌。” 他凑近来,一脸孩童般的调皮,“你不喜欢我讨好你吗?你看,都破涕为笑了。” 我推开他,收起笑容来,没好气地回:“你——你无赖!” “你怎么说我都成。” 他耐着性子,用手帕给我擦着鼻涕眼泪,“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回我大哥那里了。” 我还在一下一下地耸着气,一阵哭闹下来,身上出了不少汗,里面的内衫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皇太极很快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我叫人给你准备汤水,你去洗个澡。” 事情变得一团糟,这次的暗袭和纵火事件都闹出了不小动静,明天赫图阿拉城肯定会有大动作。我想起他先前胳膊受伤的事情,那草乌的毒若不赶紧解了,只怕会伤及肾脏,连忙问道:“你的箭伤……” 皇太极拍了拍手臂,“放心,已经上过药了。” 我点点头,想到再回不了别院了,于是闷闷地问他:“那以后……我该怎么办?” 他很快打断了我,宽慰道:“今晚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交给我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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