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亚瑟显然有些热情过头,埃斯特夫人还是波澜不惊的小声拍马屁:“您这样,实在太平易近人了。” 亚瑟回答得非常爽朗:“我不过是个应邀来访的客人,并非你们的国王陛下。” “哪里哪里。”埃斯特夫人表情极为柔媚。“您是整个王国的贵客呢。” 格妮薇儿暗暗梳理一番,记忆中,好似潘德拉贡和格朗斯关系并有没那么亲密呢。抛开六十年前,两国为了利益问题闹矛盾不说;前些年,潘德拉贡先王尤瑟去世,格朗斯还趁火打劫短暂侵占了一块土地。现在,潘德拉贡的国王堂而皇之在格朗斯王都溜达,还来参加舞会?这委实有几分不可思议。 亚瑟却不给她太多思虑的时间。“那么,可以叫你格妮薇儿吗,格朗斯小姐?” 格妮薇儿给了肯定答案,脱口而出的速度简直出乎她自己的意料。想来潜意识中,她并不反感他套近乎。 面对有点退缩的格妮薇儿,亚瑟明显在主动出击。“美丽的小姐,那么,能否邀请你一起跳支舞?” 跟所有纨绔子弟一样的询问语,与其他人毫无二致的邀请词,标准得不能再标准。格妮薇儿下意识想要拒绝。可鬼使神差的,话到了嘴边,变成:“可是,我的舞步不太好。” “这没什么要紧。”亚瑟毫不介意。“女士总是会谦虚,这时候,就需要骑士来引导一下。” 格妮薇儿还没想出新的理由,她就在埃斯特夫人的鼓励目光中,不由自主把手缓缓放到了亚瑟平摊朝上的掌心里。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坚实托着她,带领她走进舞池。 埃斯特夫人很有眼色的提醒乐师换首慢舞曲,三拍子悠扬绵长,连初学者也很容易掌握,正适合格妮薇儿锻炼那生疏的技能。 亚瑟的动作极为温柔。旋转交错间,微风拂过格妮薇儿红润的双颊。她聚精会神,跟随亚瑟的舞步,惟愿不要错了节拍。然而她一旦发生小失误,亚瑟就会拉紧她的肩膀和手,用适度的力量,把她带到合适位置上去。 她想他是个很好的舞伴,为她掩饰所有笨拙,还一直用欣赏的目光盯着她瞧。尽管格妮薇儿有些回避,也忍不住时时瞟过他的双眸。这么一来,她的脸就更觉得烧起来。 但她的青涩仿佛令他愈发喜悦,脸上的笑容还在加深;那眼神,包含着浓浓的兴趣,或许还有……其他什么的。 一曲终了,两人回到最初会面的大厅角落,各自坐下,保持合理合礼的距离。亚瑟没有继续邀舞的意思,格妮薇儿也求之不得。埃斯特夫人已贴心的指挥仆人送上美酒和甜品,两人却几乎都没有动。 “其实,我一点也不爱喝酒。”亚瑟身子略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就如在和她说悄悄话。 受这暧昧气氛的影响,格妮薇儿也忍不住吐露真心话:“其实,我喜欢甜点,可她们教我保持身材……” “你很健康,也很苗条,气色非常棒。”亚瑟非常直白的赞美。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清静规律的生活。”格妮薇儿道。“我曾经在修道院待过四年。” 亚瑟点头,表示对此有所耳闻。“由此可见,克制的生活并非一无是处。” 换一个人,这话听来可能她会觉得非常刺耳。然而,亚瑟的语言似乎有种魔力,能让她放下防备。 格妮薇儿不由自主倾吐:“我也相信,清规戒律自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只不过,这太挑战我们本性,要从始至终贯彻实施,难度很大。” 听她说到这儿,亚瑟不禁露出会心的笑容。 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格妮薇儿也忍不住翘起嘴角。随即她暗暗心生警惕,今天晚上,对着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她好像笑得太多了。 “据我所知,修道院的生活非常清苦。”亚瑟感慨道。“我一直认为,压抑并不是教我们敬爱天主的最好办法。” 格妮薇儿颔首表示赞同。“幸而,苦修在格朗斯大修道院并非主流。除了每日例行诵经祈祷和深度自省,好歹,我还有图书室可去,我还有年龄相仿的同伴可以交流。偶尔,去院子里呵护植物也不错。” “在枯燥中寻找乐趣,证明你有一颗热情的心。” 亚瑟颇为露骨的赞美,令格妮薇儿欣喜的同时,又有一丝不安。仿佛,作为陌生人,作为邻国君主,他对她的了解有些太过深入? 埃斯特侯爵夫人恰到好处的凑了上来,请潘德拉贡国王陛下赏脸,再去其他人那里露露面。考虑到交际需求,亚瑟只能很遗憾的和格妮薇儿暂时告别。 在双方的需求范围内,埃斯特夫人请亚瑟会见了不少男宾女客。可即使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劝亚瑟多请几个其他姑娘跳舞。 远远瞧见这一切,作为在场唯一和亚瑟共舞过的女士,“相亲晚会”的隐藏主角格妮薇儿,不由得滋生出一种可称之为得意的感情。而亚瑟提前离场时,虽没有刻意来端坐的格朗斯小姐身边告别,但他遥遥朝她挥手致意,依然引起了晚会成员们的瞩目——这更是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被如此知礼识趣的贵客关注和重视,即使格妮薇儿不去作任何粉色联想,也是很愉快的。 眼见格妮薇儿和亚瑟•潘德拉贡一度打得火热,在场的单身男士们,有的羡慕加嫉妒;有的偷偷鄙视起了刚“追求”过的少女;有的则理智的开始算计,自己还有多少机会。 女眷的观点则比较一致:虽然格妮薇儿•格朗斯是个香饽饽,但仅对于本国的贵族男青年而言;若她和潘瑟拉贡的国王在一起,毫无疑问属于高攀。 这个观点的支持者,包括埃斯特夫人和她的闺蜜。她俩并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各自把玩着折扇,遮住彼此间喁喁私语。 “她是个纯真甜美的孩子,在我们一群争奇斗艳的人之间,也算清新脱俗了。”埃斯特夫人笑呵呵的表达对格妮薇儿的肯定。“如今,她身家地位都不缺,教某位陛下一见钟情,也并不为过。” “可惜,那一位的背景更为完美,足以使西大陆所有单身女人如狂蜂浪蝶一般扑上来。”格朗斯伯爵夫人感叹。“你瞧,我未必有这样的勇气,去给我那不谙世事的女儿谋求这样的对象。” “呵,今晚你也没怎么管过她。” “格妮薇儿在修道院蹉跎了些时日,性子变得孤僻,我确实不好太管束她。”格朗斯伯爵夫人皱眉犯愁道。 “可也得适度提醒。否则……小姑娘的心思很复杂的。”埃斯特夫人似笑非笑望着她的闺蜜。 “是啊。” 时间推移到第二天,格朗斯伯爵夫人找来女儿谈话,中心思想便是:不可不自量力。 “亚瑟•潘德拉贡,出生并不算光明正大,却凭借着个人能力,几年之内,便让他的子民奉他为正统。” “他是尤瑟王与某位孀居贵妇的私生子,自幼隐藏身世,被骑士艾克特养大。” “数年前,潘德拉贡的尤瑟王去世,因为明面上没有男性继承人——甚至连近支的堂族也无——王朝面临绝嗣的风险。为了推选国君,宫廷大臣想出个馊主意:只要谁能拔出湖中仙女赐给潘德拉贡的圣剑,谁就是国王。” “明面上来说,这种做法很有风险。潘德拉贡人也太古板,其实,王室家族外嫁的女儿,她们的男性后代也具有一定王室血统,照理也有继承权——只要肯改姓。当然,这只在我们开明的格朗斯才肯承认此种事实。” 说着,格朗斯伯爵夫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或许,那些贵族私下早就有什么协议,意图谋求王位。然而后生可畏,那个亚瑟,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轻而易举拔出了石中剑,令在场人群一片哗然。” “那会子,他仅有养父和当时不算知名的术士梅林支持,却在圣剑光芒照耀下,‘迷倒’了那批贵族。” “更可贵的是,他还因为矫健的身手和出色的军事素质,迅速获得了潘德拉贡军队的支持和拥戴。如果说,王室血统能让大部分贵族闭嘴,军队可要现实得多。他当年不过十七岁,就御驾亲征,把邻国奥柯尼打得趴下,从此对潘德拉贡彻底臣服。” “他是一个不在宫廷厮混的真正英雄。”格朗斯伯爵夫人感叹道。 “尤瑟王原配早亡,留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奥柯尼的王弟,听说身体并不太好;小女儿偏偏和某个潘德拉贡底层贵族结了婚。亚瑟的亲生母亲早已故去。他的王宫里,几乎没有任何女人能影响他。” “听闻他没找过情人,唯一的宠臣是个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术士。我想,单就他昨天的表现来说,应该只是单纯的洁身自好,并没有其他古怪性癖。” “他比你大四岁,长相也端庄威仪,简直是完美的结婚对象。然而,他同时也是所有人心目中、西大陆最有价值的单身男子。大家认为,只有能带领地陪嫁的公主才配得上他。” 最终,格朗斯夫人摇摇头。“格妮薇儿,你离这个标准,还有很长的距离。” “昨夜他对你很感兴趣,甚至可以说非常有好感。这个可以理解。事实上,你的外在确实比较符合潘德拉贡的审美。他们相对守旧,对于流行不太敏感,更青睐你这种中规中矩的传统打扮。”针对昨天晚会上的种种,伯爵夫人试图给出合理答案。 面对格朗斯伯爵夫人的“忠告”,格妮薇儿怔了怔,倒并没怎么失望。 “母亲,多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关于他的信息。多了解一个重要人物总没有坏处。可是,我其实,一点结婚的意思也没有。” 格朗斯伯爵夫人并没有很理解她坦白的内容。“哦,你别误会,我并不想打击你。我只是帮你先认清事实,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希望。你瞧,目前看来你很吸引他,我们自然乐见其成。只不过,掂量自己的分量,是一切联姻中最基础的工作。” 我一点也不想联姻,我宁愿终身不嫁,一辈子享受自由的孤独。一瞬间,格妮薇儿很想大声说出心声。 但她不再是冲动的青春期小姑娘,她懂得一味的抗辩毫无意义。 反正,时间终将证明她的态度和观点。 “嗯。” 格妮薇儿微微别过脑袋,算是结束了这场谈话。 然后,她踱回自己房间去,屏退女仆,拉上窗帘,想要和还在打瞌睡的圭尼维尔聊聊。 幽灵自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醒过。此刻,面对格妮薇儿的呼唤,她费力揉着双眼,回应道:“亲爱的,晚会过得怎样?” “虽然有时候挺无趣,但从始至终,并无任何不妥。”格妮薇儿道。“况且,至少,我还遇见了一位完全不讨厌的贵宾。” “看来……你有些想法?”圭尼维尔强打精神,问道。 格妮薇儿赶忙摇头。“不,只是一场还不错的邂逅。他很有气度,但是我并不期待……” 瞧瞧睡眼惺忪频繁点头的圭尼维尔,她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算了,你好好休息吧。以后我们再接着聊。” 圭尼维尔也没有拒绝。实际上,不到三秒,她就安心的趴在抽屉里沉眠过去。 格妮薇儿盯着幽灵淡淡身影下方的血红十字,忽然想起初见圭尼维尔那天的情形。 晦暗的忏悔室里,她东摸摸西摸摸,毫无告解的兴趣。因为她正有些躁动,顺手将装饰忏悔室门框的血红十字架给掰了下来。 为掩盖罪证,她匆匆将之藏进了贴身内衣里。等她终于回到自己那采光不佳的房间,才幡然醒悟:这好像是犯了更多“错误”。 但没等她去归还圣物,一个纯白淡薄的幽灵如雾气陡然升起,包绕了她。 那时,异界灵魂攫取了格妮薇儿的精神,她刹那间失去意识。昏睡大半天醒来后,格妮薇儿发现已错过自首的时机。所幸,洞悉此事的嬷嬷没有责罚她,而是默许了她的“偷窃。” 过了好几天,格妮薇儿才从各种渠道得知内情:祖母送来的一批珍贵的书籍,曾指定交给她个人;然而,出于私心,修道院长自作主张,把这些东西都当作“捐赠”处理。于是,那血十字,便被作为某种程度上的补偿,半遮半掩送给了格妮薇儿。 为此,她在修道院最好的姐妹蕾恩曾表示过一丝嫉妒;尽管后者并不明白,圣物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蕾恩是格妮薇儿表姨的女儿,算她的远方表姐。今年十九岁的表姐也是个家族牺牲品,来修道院的时间比格妮薇儿还要长得多。蕾恩的父母前两年都因病去世,长兄挥霍无度,嫂子视财如命,看来,她是不可能得到更多援助。格妮薇儿不禁再一次感慨,自己是何其幸运。 她在写字台前坐下,突然想要给仍在修道院的蕾恩写封信。 “我周围的人,依然认为,女儿本就低人一等,为家族牺牲什么的,再正常不过,我不应该有太多怨言。” “家里说要安排联姻,我可不愿结婚。去依附一个陌生人能有什么好处?反正,不过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结合。” “他们说我特立独行,其实,我只是不在乎。更糟糕的日子都度过了,别人的眼光根本就无所谓。” “好吧,现在我有了一点私人财产,当然可以过得更自由些。” “我并不想跟那些虚伪的家伙太亲近。然而,昨天我遇到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人。” “似乎是……有点心动。不过,也仅仅如此。我想,假如真的需要婚姻什么的,至少他可能会是个合适对象。当然,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 提笔写了数行字,格妮薇儿自己都觉得思绪混乱,逻辑稀缺。联想到阴暗的修道院里,蕾恩那副古井无波的麻木模样,她就毅然打住。她把信纸撕碎,准备找个机会丢进壁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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