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灵风走了三天,没有任何消息。    第四日凌晨,落瓷在一片惊呼声中被惊醒。天现异象,临安方向上空的半边天都红透了。许多人披着外衫就站在院子外观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更有甚者言道“天现异象,人间必有祸”即刻设香立案,跪地祈福;也有好事者连夜赶进城打探消息。    落瓷仰头看着那火红的半空,在漆黑的夜里,只觉格外狰狞。    这般闹了半宿,武氏夫妇哄睡了落瓷和曲非,在厅里和赶过来的冯默风一起枯坐了一夜。    然而,这样的夜,又怎么会睡得着呢。落瓷翻了个身,朝外侧躺着,正好对着半开的窗户。远处天际那片异样的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却,反而有越演越烈之势。    最终,听着曲非粗粗浅浅的呼吸声,睁着眼熬到天亮。落瓷给曲非盖好被她踢翻的小棉被轻手轻脚的起床,心里叹道做个孩子真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用担心。    在朝阳挂上墙头的时候,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天现异象这种事纯属子虚乌有,真相是临安城里荣王府离奇失火,火势蔓延甚广,正在抢救中。    很不巧,荣王府,正是赵瑶的娘家。    等待,是一件难熬的事。曲灵风走的三天,就连落瓷都嗅出了不安的味道,更何况是冯武二人。冯默风一跺拐杖道:“不行,曲师哥还没回来,我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    “可是冯叔叔……”    武夫人刚一开口就被武眠风拉住摇摇头。转而对冯默风殷切嘱咐道:“小心些!”    是夜,临安,皇宫,垂拱殿。    偌大的宫殿灯火通明,皇帝赵扩立于青案之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狼毫在握,走笔于素白的宣纸上。侍立在殿外的近侍太监张霖突然恭敬的朝里喊道:“启禀皇上,府尹大人求见。”    “宣!”赵扩手上并无停顿。    听到允许,张霖这才推开门让府尹韩侂胄进去,复又从外面合上。    韩侂胄进得殿内,在赵扩十步开外的距离停下来站定,撩起衣摆向天子叩首请安。    赵扩头都没抬一下,一直专注的画着自己的画,停笔之后又看了两眼才抬手招韩侂胄过去:“韩爱卿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朕这副春雨图画得如何?”    韩侂胄快步过去,双手从案上托起那副新画,轻轻的吹着纸上未干的墨渍:“正所谓‘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何物最先知,虚庭草争出。’皇上龙笔生辉,这钩、皴、点、染之间,一草一树,一石一亭都尽显春意!”    赵扩对自己的画技深有自知之明,也并不介意韩侂胄的奉承之说。说起来,这韩侂胄还算是他的大舅子,他的结发妻子,前任韩皇后便是韩侂胄的胞妹。虽然芳魂已逝,情分还是在的。    转身落座龙椅之上,轻轻的揉着太阳穴:“荣王府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皇上,自从瑶华长公主失踪之后便宣布公主玉体抱恙身患顽疾,如今闹出此等事来,是微臣亲眼看着公主饮了鸩酒,荣王爷当日就宣布公主久病不治,抱病身亡了。本来一切安好,只是前夜有一个男人夜探荣王府去闹灵堂,强抢公主尸身不得,便纵了一把火扬言要让荣王府陪葬……”    韩侂胄弓着腰说了一段又抬眼看了看赵扩的神情才接着说道:“火势蔓延甚广,殃及四周府衙民宅,死伤者无数!”    赵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负手向殿外走去,韩侂胄连忙上前去开门。赵扩立于廊下,火光映得临安上空殷红一片,赵扩立于廊下,仿佛还能听到火场传来的哀嚎。垂下眼眸,右手抚上腰间帝王象征的龙形玉佩细细摩挲,道:“已经一天一夜了!”    很轻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悲悯。    “微臣该死!”随着韩侂胄这么一句,四周内监兵卫悉数跪伏于地请罪。    “微臣该死,是微臣无能,一日一夜尚不能扑灭火势,救临安百姓于危难。”    赵扩没接这话头,只是问道:“那纵火之人现在何处?”    韩侂胄弓着身子:“已经逃匿,不过微臣早已着可靠之人去围捕了。”    赵扩闻言并没有说什么,抬步向殿内走去。张霖起身急急摆手挥散跪着的兵卫,自己亦步亦趋的跟着赵扩。韩侂胄见状连忙直起腰跪行数步阻住赵扩再拜:“皇上,臣有一事不明,望陛下圣裁!”    赵扩皱了皱眉,退后半步与其拉开距离负手站定道:“准奏!”    “据微臣所知,瑶华长公主在逃……被挟持期间,曾诞下一女。如今瑶华长公主已经仙逝,荣王府付之一炬,不知那小娃儿又当如何处置?”    赵扩抬头看了一眼那殷红的天空叹道:“稚子无辜……”    话还未完,韩侂胄再拜叩于地,喊道:“皇上,天家颜面为重啊!”    赵扩握紧了在龙袍里的手,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这个弧度慢慢在脸上放大,最后大笑出声。这笑声在静夜里是如此的诡异,惹得站岗的兵卫都频频侧目。再看赵扩,眼角竟是笑出泪来,张霖一溜碎步上前去扶了赵扩一把:“皇上,保重龙体啊!”    赵扩却是不管,自顾自笑够了才拂袖转身对跪在地上的韩侂胄道:“爱卿所言甚是,就按爱卿说的办吧。朕得此良臣,实乃天佑我大宋!”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便大步进了殿内。张霖低叹一声,也跟了进去。    赵扩回坐到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端详了先前刚画好的那副春雨图,如今已经干了墨渍。最终,赵扩还是手指翻动,把宣纸对折。而后面无表情的提起来悬在摇曳不定的烛焰之上,火头很快接上了干燥的纸张燃了起来。黑色的瞳孔映着两簇火光,片刻之后,火光熄灭,眼神却是难掩的灰败。黑色的纸灰飘得到处都是。赵扩伸手在御案上一拂,瞬时满手满袖都沾上了。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又重新取了一张宣纸铺在案上。挑一只狼毫蘸饱墨,悬于纸上却久久不落笔。墨汁滴到纸上,晕开一团团的乌黑。   这晚,赵扩最终还是没有画成第二幅画。只是在龙椅上颓然坐了一夜,张霖劝了几次劝不动,自己不敢下去只好陪着熬了一夜。  “张霖……”  见龙椅上的扮了一夜雕像的天子终于开口说话,张霖呼了一口气,迈着因站了一夜而颤巍巍的双腿上前听示:“奴才在!”  “这接下来的一个月朕的膳食均要素食,你留意着些!”  张霖惊讶得张口,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把身体弓得又低了一些:“奴才记下了……皇上体恤百姓,为灾民吃斋是黎民之福,是我大宋之幸啊!”     赵扩疲倦的挥挥手:“该早朝了,去取朕的朝服来吧。”    再说红梅村等待消息的几个人,恐怕除开不知世事的曲非之外,都是度日如年。那丫头一点儿都不怕生,除开来的头一天偶尔要她爹爹之外,后来一直不哭不闹,每日把自己弄得跟个胖泥猴一样。    有曲非嘻闹着,多少让大家分开了点儿注意力,气氛没那么压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平日里淡定非常的武眠风都表现出了焦灼。    最终,他们没有等到曲灵风,也没有等到冯默风,却等来了一队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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