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二少爷手一松,脚一软,直直跪在地上,上半身朝地窖口摔进去。亏得族长夫人爱儿心切,眼珠子始终盯着幺子身上。见儿子被女鬼拖下地窖,她慌忙扑身上去,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裤脚。结果穿着短打的二少爷的身子又被往下拖了几步,裤带松了,露出好大一个圆白屁.股。 做娘的人赶紧一个泰山压顶,重重地坐在儿子的背上,靠着肥胖身子的分量,才从女鬼手上抢回了幺儿。那女鬼也不纠缠,失了目标,身子轻飘飘地落了下去。胆子最大的人也只看到了幕篱飘飘而下的一瞬。再往后面,地窖光线暗淡,什么也看不见了。 梁二少爷死里逃生,被他娘一屁股差点儿没坐断了腰。一张惯能迷惑大姑娘小媳妇的脸,也叫扶梯跟洞口的砂石撞得鼻青眼肿,鼻子下挂了两管血。 饶是这般形容狼狈,二少爷也无心拾掇一下。他刚从地窖抢救回自己的身子,就“嗷”得一声跳了起来,拼了命地往前奔。结果裤子掉了一半,绊住了脚,二少爷直直地又朝前头摔倒,恰好一张脸砸在了石柱子上,当场磕掉了半口牙。只露出赤条条的屁.股跟大腿在光天化日下扭成各种模样。 梁家族长顾不得心疼儿子,惊惶不定地指挥一众子侄赶紧将青石板挪回去盖好地窖。闹鬼了这是,肯定惹了邪祟。 旁边一直冷眼看着弟弟出风头的梁家老大开了口:“得请和尚来好好念几天经超度一下。老二,你这还是过了。” 梁二少爷捂着嘴巴,牙齿掉了,舌头差点儿被咬断,此刻哪里能说出话来。倒是吓掉了半条命的吕大赖子结结巴巴道:“不……不像,我婶娘不长这样。” 小菊抖得站都站不住,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拿头不停地往青石板上碰,一个劲儿地念叨她都是被吕大赖子逼的,所有事都跟她没关系。这会儿一听女鬼不像秀才夫人,黑胖丫鬟立刻精神大振,身子也不抖了,头也不磕了,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附和:“对对对,不是夫人的脸。” 一行人哪里还有心思管人死了七八年到底有没有换脸的事。梁三婶子只安慰瑟瑟发抖的春秀:“秀姐儿莫怕,你爹娘在天之灵只会保佑你。” 春秀一张脸藏在幕篱后头,额上已经是冷汗淋漓。 刚看到幕篱下女子的脸时,她还疑惑福生是上哪儿找来的女子面具。原本两人定好了,福生引诱了胡老三跌进地窖后,就去灵棚里的棺材内藏身。等到夜间众人歇下了,他再去正房带春秀走。 一开始听到福生的计划,她也吓得不轻,活人哪里能躺在棺材中。然而福生压根不给她反对的机会,直接扒了她身上的幕篱跟孝服穿上,就将她推走了。当时眼看着胡老三一行都快露出了脸,春秀也只能咬紧牙关按照福生的吩咐回房去了。 福生说的没错,有胡老三这么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疯狗紧咬着他们不放,两人就别想安生出这个大门。 但是脱了幕篱丢在扶梯上迷惑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人拽梁二少爷呢? 秀姐儿心念一动,大骇不已。福生该不会是自己挂在了地窖里,故意弄这一出来吓退众人吧。刚才那女子的脸一晃而过,隔着轻纱,秀姐儿也看不清究竟是不是福生本人。 小娘子暗自叫苦,梁家大少爷已经张罗着去找石灰、黏土跟糯米了,用来封地窖。还有两个子侄跑去最近的道观请大师过来画符镇住邪祟。不管是人是鬼,总归不让她出来就是。 春秀自然是不怕什么镇鬼祟的灵符,她只害怕地窖口被封住了,福生就困死在里头。 正当她焦急该如何阻止他们封地窖的时候,泼皮中忽然有人嚷嚷了起来:“不能封!胡老三还在里头呢!” 秀姐儿喜出望外,连声附和:“对对对,里面还有人呢。” 立刻有闲汉哄笑起来:“陈大啊,你这绿帽子是戴定了啊。小娘子显然跟胡老三有私。” 不等春秀出口驳斥,梁二老爷先发了火:“混账东西!这是吕老爷的白事,哪里由得你们放肆!都给老夫滚出去!” 一堆子泼皮面面相觑,明知道这是梁二老爷迁怒于人,也不敢跟他老人家对上。只赵老四还在扯着嗓子嚷嚷:“胡老三还在里头呢,封了地窖岂不是要害死了他。” 梁二老爷面上浮出个高森莫测的表情:“自古为虎作伥,这当了伥鬼的,自然不能再照着人来看。” 族长自然是德高望重的。他一开口,平日里跟胡老三吆喝着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泼皮们,个个都噤了声。公鸭嗓子的陈大还兴高采烈地嚷嚷着:“对对对,这伥鬼自然不是人了。” 赵老四还想再叫唤两句,已经让平常跟他交好的闲汉一把堵住了嘴巴,拉着往后去了。 石灰跟黏土都寻的快,但糯米要先泡好了磨成汁水,然后才能和在一起上锅蒸熟了,用来封住地窖。梁三婶子泡上了糯米,盯着白胖胖的米粒心里头发慌。这地窖里头还有个活人呢,难不成真要活埋了他? 上灶的妇人同自己娘家嫂子看了个对眼,不由自主放慢了手里头活计的速度。 秀姐儿泪汪汪,嘴唇嗫嚅着:“里头还有活人呢。要真是邪祟,砖石又能封住什么。难道不该是请法师来好好做几场法事嚒。” 梁三婶子心中一动,有了主意:“对对对,这样的大事儿哪能不让大师看过了就自作主张。反正我老婆子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封了地窖口的。” 她嫂子朝她使了个眼色,往后拖,等三天流水席摆完了,就是封地窖也脏不了她们的手了。 春秀立刻停了哭泣,抹下腕子上的一个粗银手镯塞给梁三婶子,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婶子,你快去请个大师来好好看看吧,总要做几场法事再行下一步打算。这么稀里糊涂地真封死了活人,岂不是伤了阴鸷,一辈子都被冤死鬼追。” 梁三婶子生生打了个寒颤,眼睛一瞪,连忙阻止小娘子:“你莫口无遮拦的,呸呸呸!这等话不能乱说。我且去找个大师来,好好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妇人握住那粗银镯子往外头奔,一见原本请来给秀才老爷做法事的和尚就眼前一亮,忙不迭要对方好好做几天法事驱鬼。那和尚见有银子赚,巴不得法事做的天数越多越好,只掐指一算,就说邪祟厉害,起码得做足七七四十九天。 吕大赖子一听要花四十九日的银钱,连忙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个秃驴少吓唬人!” 和尚大怒,作势要带上法器就走人,连秀才老爷的丧礼法事都不肯做了。 梁三婶子坚称没做过法事净化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磨糯米汁去封住地窖口:“我老婆子虽然无儿无女,可也怕叫野鬼追。谁有这胆量,谁自己去就好。反正老身是不敢的。” 一干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伸这个手。冤有头债有主,平白无故的,谁也不想出头。有人推着陈大出来,最想胡老三死的人可不是他嚒。陈大人往后缩,死活不远伸头。又有人想到了傻大胆赵老四,指望忽悠着这人浇筑了地窖口。可赵老四还惦记着地窖里头的胡老三跟自己称兄道弟,哪里愿意干这事儿。 正僵持的时候,梁家子侄请来的道士也进了门。和尚道士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天,最终四十九天变成了七天,短一天都不行了。 秀姐儿端坐在正房的榻前,默默看着床上脸上已经显出了斑点的父亲。听到外面小菊拍桌子掼板凳地乱骂一气,她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现在地窖里头闹女鬼,大家都不敢近身。可她不怕,等晚上众人散去,她就去搬开青石块放福生出来。也不晓得胡老三摔得怎么样,福生一个人在地窖底下会不会吃亏。 春秀看着笸箩里头做了一半的袜子,咬了咬牙。等天一黑,她就赶紧做好了袜子。待到夜深了,她再寻机会出正房,将福生给救出来。 哪知道她这头才稍微放下点儿对福生的担心,那一边爹爹的丧事又起了波澜。隔了条河的陆家庄来了几个年轻后生,要将秀才老爷的棺材抬走。原来前儿夜里,吕大赖子不仅输光了一百亩水田,还将吕秀才的楠木棺材也易了主。 秀姐儿哭着大骂吕大赖子:“你就是成心逼死我爹爹,你们是故意害死我爹爹的。” 陆家庄的后生手一挥,沉下了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娘子你莫哭闹。你兄长既然将棺材输给我们了,那我们来抬走棺材上哪儿说都不能算没理。况且,我们兄弟还特意抬了柳木板材来。要是你兄长再将这柳木棺材输掉了,我们就没法子了。” 秀姐儿眼前发黑,他爹斯文了一辈子,不得好死,连死了以后都不得安生。为人子女者,爹娘都被逼到了这份上,秀才小娘子也顾不得女儿家的斯文了。她抓起把剪刀就往灵棚跑,谁敢碰她爹的棺材,她就血溅当场。看这沾了血的棺材,到底还吉不吉利! 一群人没能反应过来这吕家小娘子到底想干嘛,眼睁睁地就看着秀姐儿飞奔去了灵堂。梁三婶子念头转的最快,一拍大腿道:“不好!小娘子不是要一头碰死在棺木上吧。” 陆家庄的后生们吃了一惊。这要是碰死了人,棺材可就沾了晦气。一堆人连忙跟在后面追。 春秀取的是小道,三赶两赶就奔到了灵棚里头。她飞身扑在棺材上头,哭得不能自已:“怎么就这么难呢,逼死了我爹还不够嚒?” 福生闷在棺材里头有好几柱香的功夫了,这会儿已经快要憋死了。他先前还拼命地拿身体撞棺材盖子,企图破棺而出。眼下早就头晕眼花,没了半点儿力气。可惜裁纸刀是个钝口,他挖了半天,都没能挖出个洞来透气。 脑子里头有个声音在安慰他,行啦!好歹是死在楠木棺材里头。你没听那赵老四多羡慕这上好的楠木棺材嚒。另一个声音却在拍桌子指天骂地,谁羡慕谁自个儿睡去!他双脚搓了搓光脚板,他连双好袜子都没穿上呢。秀姐儿原本说今晚就做好了新袜子给他。 听到外头那嘤嘤的哭声时,小叫花满心悲哀,他真的快死了,这会儿连秀姐儿的声音都听到了。他努力喘了口气,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以后你可别再哭了。你胆大一点,自己去找宋伯伯。唉,你这样的,走在路上就叫人拍花子迷晕了。” 春秀一怔,赶紧将耳朵贴在棺材板上,里头窸窸窣窣地似乎有人声。她慌忙抹了把脸,试探着“喵”了一声。 小叫花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听到这一声哑哑的小奶猫叫,他不由自主露出了个笑来,回了一声“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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