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施宁宁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感觉脑袋十分沉重，她轻微晃了晃头，想要将这种眩晕甩开。　　　　“阿宁，怎么样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告诉娘——”　　　　“阿宁，是不是想喝水了？香秀，快去给小姐倒点儿水来……”　　　　“刘太医，阿宁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身子还是这么烫呢？”　　　　“回长公主的话，郡主尚年幼，老臣不敢下猛药，如今药效初显，还请耐心等待。”　　　　“……”　　　　好吵。　　　　嘈杂的人声充斥在自己四周，施宁宁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嘴里含糊不清道：“娘亲、爹爹……”　　　　“阿宁！”长公主阮蔚华听见小女儿的呼唤，一个箭步挤开众人走到床榻前，握住施宁宁的一双小手，柔声道，“阿宁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临堂侯施恩予落后妻子一步，可也迅速跟上，体贴的将鹅绒枕枕在女儿脑后，为小女儿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躺姿。　　　　另外几个小萝卜头只能围在床边，关切问候——　　　　长子施有珏：“阿宁，不怕不怕，大哥陪着你。”　　　　次子施杰昀：“阿宁，二哥在这儿呢。你看，二哥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糕点，允许你今天多吃几个。”　　　　三姐施元安：“呜呜呜呜……阿宁，阿姐要是能替你生病就好了呜呜呜呜嗝呜呜……”　　　　“不许胡说！”越听越不像话，阮蔚华回头板着脸训斥道，“一个就够我和你们阿爹受的了，你们谁也不准再生病，不然阿娘就喂你们吃最苦的药！”　　　　施恩予补充道：“还不给蜜饯！”　　　　见成功震慑住了几个小萝卜头，阮蔚华又望向安静倚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儿，一双美眸尽是担忧：“阿宁，哪里难受不舒服？告诉娘亲。”　　　　施宁宁不说话，平日里白里透粉的肉脸蛋儿因为生病而苍白无血色，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没有了平时的机灵古怪，显得有些呆愣。　　　　看着这样的女儿，阮蔚华整颗心都柔软的化成了水，语气越发温和：“阿宁别怕，是不是还难受？没事，我们让刘太医再开几服药就好了啊，不怕。”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施宁宁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心思细腻的施恩予最先发现女儿的异常，心下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略显急切地叫来刘太医：“刘太医，你看看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年迈的刘太医颤颤巍巍上前为施宁宁把脉，又掀起她的眼皮观察了一番才道：“郡主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察觉到刘太医的欲言又止，向来果敢的阮蔚华也不禁有些发慌，“你如实道来，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或许是老臣想岔了……”刘太医不确定地看了眼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施宁宁，咬咬牙道，“郡主这像是，迷了心智。”　　　　换言之，傻了。　　　　“你说什么！”阮蔚华手心发凉，不敢置信地拔高声量。　　　　施恩予也沉下脸，将手搭在妻子肩上轻拍两下，算是安抚，随后询问刘太医：“可能医治？”　　　　刘太医先是沉默，然后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郡主年纪太小，一些治疗方式实在不适用，或许好好休养，还可恢复。”　　　　更大的可能是，不能恢复。　　　　阮蔚华他们哪能听不出这番话的深意，当场就红了眼眶。　　　　“我的孩子，她还这么小，以后她可怎么办啊！她要怎么办呀……”　　　　这一刻阮蔚华不再是雷厉风行的长公主，而是一个母亲，一个心疼孩子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助的母亲。　　　　长子施有珏已年近十岁，很多事情已经懂了。得知自己聪明伶俐的幺妹可能因为一场高热便失去心智，平日里故作成熟的小大人脸再也绷不住了，头一个哭出声来。　　　　一旁的施杰昀和施元安虽然完全状况外，可看到他们崇拜的大哥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有感染力，也接二连三的嚎啕大哭。　　　　施恩予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下子被妻子儿子女儿一激，差点没稳住一家之主的风范和他们抱在一起哭。　　　　不！他不能哭，越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必须要撑起整个家，要成为妻子和儿女坚实可靠的臂弯。　　　　施恩予强打精神，聚精会神听刘太医接下来的嘱咐和注意事项，然后差丫鬟送走了刘太医。　　　　或许是他们的悲伤感染了施宁宁，她虽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但离她最近的阮蔚华感受到来自脸颊上软绵绵的触感。　　　　哭的泪眼迷蒙的阮蔚华抬眼，发现小女儿正僵硬地举着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珠。　　　　施宁宁专注地为娘亲擦拭眼泪，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张嘴道：“……不哭。”　　　　看着这一幕，施恩予忍了大半天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去他的可靠臂弯！去他的铁血硬汉！他只想抱抱自家的宝贝心肝儿小女儿啊！　　　　临堂侯府上的小郡主因为突发高热傻了。　　　　不消多时，侯府内的丫鬟仆人们就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大管家在第一时间奔走于流言前线，三令五申数次恩威并施命令下人们不许乱嚼舌根子。　　　　尽管及时制止，消息没有泄露出府，但府里的人们还是直观感受到他们的小主子变了——本来连头发丝儿都透着机灵的小郡主不再有事没事的上蹿下跳捉弄人，也不再对侯爷公主撒娇，而是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不爱出门也不主动理人，下人们总是要重复请示好几遍才能换来她的注意。　　　　平日里侯爷公主还有其他几个世子郡主总是在小郡主的面前晃悠，用各种夸张的动作、亮丽的色彩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偶尔也能成功引来施宁宁的瞩目。　　　　临堂侯府的小郡主施宁宁在她六岁的时候傻了，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阿宁，告诉大哥，这几个字怎么念？”书房内，施有珏捧着一张宣纸，凑到施宁宁眼前，轻声询问。　　　　施宁宁端正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了眼纸上的字，一板一眼道：“施、宁、宁。”顿了顿补充，“这是我的名字。”　　　　施有珏露出了老兄长欣慰的笑容，继而眼含期待道：“来，现在大哥取一张纸来，阿宁，你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呢？”　　　　施有珏将宣纸铺平，殷勤地在一旁为幺妹磨墨。　　　　施宁宁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狼毫。　　　　“对，握笔的姿势非常标准。”施有珏不放过一切夸奖幺妹的机会。　　　　施宁宁受到了鼓舞，表情专注地盯着桌上的宣纸，开始在纸上比划。　　　　最后一笔落下，施宁宁乖巧的将手中的毛笔放回原位，指了指自己的成果：“哥哥，看。”　　　　施有珏“诶”了一声，先是揉了揉施宁宁额前的柔顺的碎发以示鼓励，然后才将目光放到幺妹的墨宝上。　　　　施有珏边看边点头，嘴里连连赞叹：“不错不错，阿宁真是聪明。这三个字写的是笔走龙蛇、跌宕遒丽，颇有大家风范。”他刮了刮施宁宁挺翘秀气的鼻尖，“正所谓文如其人，看来我们家阿宁以后会成为女将军呢。”　　　　大云朝民风开放，并不迂腐，前朝也曾有巾帼上阵杀敌的事迹，女子为将并不稀奇。　　　　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们也跟着说了几句吉利话，引得施有珏连连大笑，当事人施宁宁倒只是害羞地抿了抿嘴，露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一副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下人们奉承的同时心里也对这位侯府世子的妹吹能力有了新的认知——学写一个名字学了能有小半个月，世子还能如此猪油蒙心般地吹捧夸奖，读书人的气节风骨荡然无存。　　　　不过，他们又偷瞄了眼乖巧可爱的像是坨糯米团子的小郡主——这样招人疼的小孩儿，谁不想多夸几句呢？　　　　于是书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夸奖赞叹声。　　　　气氛一片和谐之时，阮蔚华一手牵着施元安一手拽着施杰昀走进书房：“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娘，你快来看，妹妹学会写名字了。”施有珏兴奋地招呼母亲来一同观赏施宁宁的杰作。　　　　来呀，一起夸妹妹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施宁宁被夸的不好意思，慢慢滑下椅子，迈着小碎步跑到阮蔚华身边揪她的衣角，仰头看她。　　　　阮蔚华第一百零一次被自己的小女儿戳中萌点，一双手正要抚上施宁宁的脸颊，身边的两个小孩儿却比她快一步上手。　　　　“阿宁，你真了不起。”施杰昀揉捏着施宁宁肉感十足的小脸蛋儿，诚心实意夸赞道。　　　　“放开放开！”施元安奶声奶气地呵斥施杰昀，“阿宁的脸都被你揪红了。”　　　　施元安装模作样地冲着施宁宁的脸颊吹了吹，然后重复施杰昀的动作，两只手像捏面团子一样捏施宁宁的脸。　　　　被各种揉搓的施宁宁也不反抗，而是乖乖地站在那里让他们揉了个够。　　　　虽然有些不舒服，可是她喜欢看他们高兴的样子。　　　　最后还是阮蔚华轻拍开施元安作乱的小手，解救了施宁宁。　　　　“青竹，快带郡主去换衣服。”阮蔚华擦拭掉施宁宁脸上一处不明显的墨痕，柔声哄道，“阿宁，今天就要去参加宫宴了，娘亲先前教你的礼仪规矩还记得吗？”　　　　施宁宁点头。　　　　“真乖，那现在阿宁跟着青竹去换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施宁宁继续点头。　　　　候在一旁的青竹及时上前，恭敬道：“小郡主，请随奴婢来吧。”　　　　施宁宁随青竹走后，施有珏面露担忧，几番欲言又止。　　　　阮蔚华当然明白这个长子的担心，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家阿宁只是较其他孩子稍微内向文静些，并不比他们差。”　　　　“可是……”皇宫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施有珏生怕自己幺妹受了委屈。　　　　“有我和你们阿爹在，谁敢让阿宁受委屈？”阮蔚华这话说的傲气，却也是实话，“不过一个晚宴的功夫，想必出不了什么差错。”　　　　施有珏这才犹豫着点头，可心底始终放不下。　　　　但愿，不要节外生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