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被暴徒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来,他稍微挣扎反抗一下,却只是徒劳,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杀。

无名踱步到他身前,笑着,酒庄墙上破碎的窗户里投下一簇斜斜的霞光,将整个酒庄分割成一明一暗两部分区间。

无名站在光线里,明暗的分界线刚好从他脸上穿过,俊厉清瘦的脸廓一会儿潜出光明,一会儿遁入黑暗,整个人在光点跳跃的夕阳里,染了淡淡金光。

秦岭倚在离他不远的墙壁上,同样站定在一簇光下,阳光生机勃勃,两个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却如阴冷的建筑物,无声无息的默着。

无名先开口了:“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秦岭垂眼,半晌,回道:“没有。”

无名很古怪的笑了笑,朝身边人挥手,自己转过了身去。

暴徒从腰间拔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秦岭脑门上,一刹那的冰凉从头顶灌到脚心。

秦岭将背脊挺直,立在半分明暗的天光里,表情从容不迫。

枪管冰凉凉的贴在肌肤上,他也会害怕,害怕子弹一瞬间穿透太阳穴的刺痛,害怕死亡的到临。

枪口幽暗深邃,里面透着诡异的死亡气息,他浑身似被坚冰僵住,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事情,他累了,他打不动了,他想休息。

当死亡即将到来的一刻,人们会忘记自己的心跳、呼吸,脑海中会涌现过往的每一幕画面,他们会逐渐释然,继而感慨死神到来时挥舞起长镰刀的果断与决绝。

秦岭想,当年那个人眼睁睁看着子弹朝自己打过去,大概也是这样充满绝望吧。

他突然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随之而来是内心更加深切的遗憾。

这件事情他做了整整十年,却还是折戟在此刻。

后悔吗?

不后悔,只是遗憾啊。

暴徒扣紧扳机的食指逐渐压紧,秦岭听见枪膛里的弹簧一点点拨动,火药下一秒就要爆炸。

他阖了眼,此生的得失,没什么再好计较。

他静静等待死亡的宣判,心跳仿佛提前停滞,他摒了呼吸。

砰——

耳边一声炸裂的枪响,秦岭倏的睁开眼,他听见身边暴徒哀嚎一声,握枪的手腕血淋淋一片。

他还活着!

枪响回荡在酒庄里久久回转,死一片的寂静里只有那名暴徒的惨叫,他感受到心脏传来强健有力的跳动,无名跟另一名暴徒不可置信地朝门口看过去。

天光下,火红的夕阳洒在女人肩头,照亮了她绝美的一张脸,她的脸白皙透明,近乎神明一般地散着淡淡的光。

云衡头发有些凌乱,眼神却极凶狠,她双手握枪指着两人,说:“放了他,不然,下一枪打得就是你们脑袋!”

秦岭望着她纤弱的身子,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墙上起来。

无名立刻回头盯他,另一名暴徒枪口瞬间指过来。

砰!

无名脚下爆出一个弹坑,云衡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你们真以为我不敢杀人?”

秦岭冲两人无奈地耸耸肩膀,故作轻松的走了出去。

他大大方方向云衡走过来,乱发下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是那里很深邃,像口阴沉的井。

无名跟暴徒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岭往门口走,暴徒的枪口紧紧跟随秦岭,两人也在往一边的掩体挪动。

秦岭背影挺拔,额头上却出了汗,他攥紧拳头,脖颈上青筋暴出来,几乎是咬着牙在前进。

云衡握住枪,她看出来秦岭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在硬撑,不让无名看出来他已毫无战斗力。

她心头仿佛在滴血,看着眼前血迹斑斑的男人,忍不住要过去扶他。

可秦岭下一秒抬起头望她,眼翳下黑漆漆的瞳仁,在警告她不许过来。

云衡咬牙,立在原地。

两人就这样表情肃穆,十分默契看着对方。

后边,无名跟暴徒一面挪动步子一面说着话,另一人已经被剧痛疼晕过去。

无名说:“云家果然是将门虎女,云小姐枪法十分了得。”

云衡空漠的看他一眼:“开枪打条野狗而已。”

无名面容一凝,十分僵冷的扯扯嘴皮:“云小姐,如果今天你也死在这里,云家可就绝后了。”

秦岭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他拳头捏得咯吱响,还有十几步距离了。

云衡说:“我不会死,但你会。”

无名笑了起来:“你以为今天能逃得出去?外面全是我的人,难不成你妄想着云司令会派支特种部队救你?”

云衡眼神微凉,比刚才更加漆黑,握枪的指慢慢拉紧。

无名自顾自的说着:“当年你哥哥也是这样,那么优秀的狙击手来救,最后还不是死了?”

秦岭看到云衡脸色瞬间煞白,刚要劝止,云衡突然大吼起来:“你他妈给我住口!”

砰、砰、砰、砰、砰

云衡疯了一样扣动扳机,子弹朝着无名他们激射,无名跟暴徒早有防备,翻滚着身子躲进废墟。

子弹打空,挂膛空响。

秦岭慌忙冲过去,云衡脸色涨红,清净的小脸上凶狠毕现,她扔掉枪,甚至打算冲过去打他们,却被秦岭揪着脖子拖到门口混乱的塑料桶旁。

秦岭使劲摇她:“云衡!云衡你给我清醒清醒,别在这种时候冲动!”

云衡被晃得头发乱甩,她抬眼看他,眼睛里有薄薄的水雾,手脚还在下意识地挣扎。

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情绪失控着,不断慌乱站起来,又被秦岭使劲摁下去。

秦岭忽然一声大喝:“云衡!”

云衡泪眼蒙蒙地看他,秦岭半跪在她身前,一身的血,目光却很坚毅。

秦岭刚要开口,被云衡猛地扑过来抱住,她痛苦地哭着,嘴巴因为伤心而瘪着,使劲往下弯:“秦岭、哥哥、哥哥被坏人打死了。秦岭、那不是狙击手的错,是坏人太狡猾了,对吗?”

秦岭轻轻用手揽住她,拍打着她柔软的背脊,语调平静,目光却流散至远方,他说:“狙击手也有错,没能一招制敌,他就是一名失败的军人。那些坏人更有错,他们全该死,他们早晚会受到惩罚的。”

云衡抽泣着,肩膀猛颤,语不成句:“我再也没有、哥哥了,父母、不要我,没有人爱我了,我真的、好害怕、你也会死。”

秦岭望着远方被红霞晕染的天空,不动声色地咬一咬牙,身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衣服拧成一坨,极痛。

秦岭说:“别害怕,会有人爱你的,会有人珍爱你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

云衡哭得不能自已,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呜着不清晰的语句,却很温顺地任他扶着自己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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