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江致带他们到地下的影音厅休息。  这房子江致两年前购入,一切由他喜好设计。江致爱酒,也爱电影,影音厅的舒适度极高。沙发旁除了影碟架还有一台模型柜,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机车模型,迟野不由多看了几眼。    江致注意到他这一细微的动作,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迟野收回目光,淡淡应了声。    江致踱步走到模型柜前,目光一一掠过那些模型。其实他并不懂摩托车,也从来不开,却从世界各地运了不少模型回来,精致的、复古的、新型的……各种材质样式,只要合眼缘,江致都搬回了家。    几年下来,他收藏的模型多到可以开个小型展览,放在影音厅的不过是一小部分。初衍没少鄙视他这纯粹的暴发户行径,江致可不听,自得自乐地继续烧钱。    两人正说着话,蒋眠进来了,他也是头一次进这地方,四下一打量,视线便落在江致那处。他走过去,迟疑半晌,拿起最上层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旧的黑蓝机车模型,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江致:“这是高中我送你的那个?”    “啊?”江致目露迷茫,“可能吧,太多啦,我记不清了。”    蒋眠垂下眼睫,忽然露出个极浅的笑容,“不会错的,当年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    “……”    “当时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看电影吧。”江致突然夺过他手里的模型放回柜架上,然后默默地坐回沙发,也不再继续跟迟野介绍了,神情专注地看着荧幕。光线昏暗,却依旧看得清他突然爆红的耳朵,还有那拘谨的坐姿。    蒋眠嘴角弧度未变,坐到沙发上,眸光不时飘向对面。    初衍将这一切看进眼里,简直服了江致这个怂货。正欲说话,却被迟野拽住手拉进了怀里。他顺势靠在她肩上,表情自然,声音沉稳:“我困了。”    “……你要在这睡?”初衍低头看他,不由自主去揉他的头发。    迟野皱皱眉,拉下她乱动的手。    电影开始了,四个人却没一个真的在看的。    初衍跟迟野相处的这几天基本也摸透了他的性格,简单来说就是头铁人还浪,怕吵怕累怕麻烦,典型的少爷脾气,除了不挑食。    他们的沙发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离江致蒋眠坐的地方有一些距离。初衍便低头亲下去,趁机抬手摩挲他的断眉,半晌道:“没人告诉你眉毛修成这样不吉利啊?”    迟野不屑。    初衍:“不信就算了。”    迟野:“这是天生的。”    欸?初衍怔了怔,她一直以为这是迟野为了耍帅故意弄的,沉吟片刻,她玩笑道:“他们都说断眉的人薄情。”    对方却好似没听到她这句话,神情漠然地看着前方。忽明忽暗的光落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瘦削凌厉的线条,初衍看得出神。    突然腰上一紧,迟野把初衍打横抱到腿上,俯身贴住她的额头,嘴角扬起轻佻的笑:“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女人牙尖嘴利不是好事?”    初衍粲然一笑。    看完电影,江致送他们出门。初衍迟野是打车来的,蒋眠又喝过酒,江致叫了代驾,等待的功夫,几人便站在门口路灯下闲聊。  谁知代驾没等来,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对方车前的大灯差点闪瞎江致的眼,喇叭贼响,连车带人都带着一把火似的。四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陶敛从车上下来。    陶敛浑身浓烈的酒气,直冲着江致和初衍过来,连讽带贬地道:“没见过跟老情人约会还要带这么多观众的,初衍,你挺行啊?”    初衍本来就没兴趣跟偏执狂理论,更何况他现在还喝醉了,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走。    “你不准走!”陶敛此刻没剩多少理智,酒精和怒火占据了他的大脑,完全是醉鬼闹事的姿态,一边拦住初衍,一边指着江致鼻子就是一通骂。    江致真实地懵了一瞬,他警校读了两年就退学了,早忘记还有陶敛这号人。还以为这是初衍不知从哪惹来的烂桃花,喝醉了酒上他这来撒泼——可笑,他哪是能让人随便骂的?当即吊起眉梢回击。    江致在城东边混边玩这么些年,别看外表做派斯文,刚起来毫不含糊,“哪来的野狗眼都没睁开就乱咬人?来,先告诉爷爷是哪门哪道儿叫什么名,不然叫你狗人家宠物都嫌跌份儿。”    陶敛脸上阴晴不定,抓起江致的领子要往草地上摔。蒋眠却比他出手更快,扣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推,陶敛脚下不稳,身形往后一晃,手里一下就松了。得亏初衍在后面拦了一把,不然得直接摔个狗啃泥。    江致不悦:“拦他干嘛?让他摔呗,最好摔个脑袋开花长长记性。”    “把他弄进医院你才麻烦。”初衍虽然也烦陶敛,但还是拽着他站好。    “我麻烦?我麻烦个屁。”江致皱起眉,“这人到底是谁啊?”    陶敛经过刚才那么一弄,浑身的力气突然泻光。他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半晌苦笑了一下,他记仇记了这么久,这人却连他是谁都忘了。    初衍沉默了会儿,镇定地开口:“总局刑警大队副队陶敛。”  她之所以这么说,一是让江致不要做过火,二是提醒陶敛自己的身份。    “陶敛?”江致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那厢陶敛抹了把眉心,冷冷道:“你们不是分了么?这算什么,藕断丝连外加脚踏两条船?”    “……”江致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初衍:“他在说谁?”    “醉鬼的话你也听?”初衍没好气,一回头对上迟野,他神情冷漠,正看着她和江致,眼底有清晰的嘲讽。    初衍被他这一眼看得怔住,脑子里蓦地划过一个声音:陶敛刚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蒋眠沉声道:“你们在一起过?”    江致:“……啊?”    蒋眠:“你和初衍。”    江致说不出话。    “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呢?”陶敛大笑,“当年他们可是校园情侣,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呢!”    “你给我闭嘴!”江致一脚踹向陶敛,后者顿时半跪在地,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笑意愈甚。他狠狠望住江致:“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吗?初衍啊,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儿,一边勾引高中生,一边还和老情人纠缠不休——”    一道黑影如疾风般闪过。    下一秒,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里。  陶敛重重垂下头,瞬间失去了意识。    迟野收回脚,眸光静静地落在远处的一片浓黑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初衍都来不及阻止。  她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头疼。    **    等处理完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陶敛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到底被迟野那一脚踢断了一根肋骨,现在还在医院昏迷未醒,具体赔偿和解决方案得等他醒来才能有结果。    初衍累得不行,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    迟野沉默地站在窗前喝水,同样没说话。    “你要听解释吗?”过了会儿,初衍坐起来,抬头看着迟野。    迟野扯了扯唇。    他明显兴致不高,初衍耸耸肩:“那就算了,反正我也累了。”她说着站起来,拿了睡衣走进浴室,在快关门时又说:“江致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但不是陶敛说的那种关系。”    窗边的少年仿佛没听到,只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就像今晚在医院一样。    这让初衍觉得有点烦躁,因为她和迟野其实连恋爱关系都谈不上,“在一起”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谎言,和她之前的很多次恋情大同小异。既然彼此都没有真心,也就免去了很多正常情人间该有的矛盾,这让初衍觉得轻松,也满意。    初衍相信迟野和她的想法一致,所以才会主动开始这段关系。    可今晚的迟野,让初衍觉得有一点陌生。    陶敛说着那些话时他眼里深刻的嘲讽,以及后面突如其来的失控,都是初衍预料不到的。这已经超出了他们“这段关系”中所会发生的事情的范围。    所以就算他一直沉默,初衍也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而这个解释,一样超出了他们的关系范围。    说实话,她和江致多年好友,从前几任里不是没有介意江致存在的,但初衍从来不屑多说一句,大不了一拍两散另觅新欢。对方怎么想,她从来不在乎。    初衍脑子乱得像一团拆开了有无数个线头的毛线团,又像一缸稀里糊涂的浆糊,越想越理不出个头绪。最后她放弃了,索性不再想,把水开到最大,抬起头迎着花洒。    突然咔嗒一声轻响,浴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初衍回头,撞入迟野沉黑深邃的眼睛。    她没动,隔着一扇充满了水雾的玻璃门与他对视。    静了足有半分钟,迟野才关上门,面不改色地脱掉身上的T恤,拉开玻璃门走进淋浴的隔间里,然后重新拉上。    温热的水很快将他打湿,水流沿着精壮的身体滑落,腰腹上还有几道清晰可见的伤痕。颜色略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初衍伸手解开他的皮带,顿了片刻,掀起眼皮看他:“裤子还要我脱?”    迟野眸光更深,沉默着不说话。    初衍叹了口气,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闭了闭眼道:“晚上答应过的,要来就来,趁我还不困。”    她话音还未落,腿就被他捞起,紧接着人被抱着抵住墙,动作又快又野。    初衍被吻到快要窒息,一边承受着他,一边晕晕乎乎地想:    真是要把他宠上天了。    迟野把初衍抱出浴室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也有可能是被他弄昏过去,反正他也分不清。  把人放到床上,用被子从头到脚盖住,顿了顿,又拉下一点,免得太热。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迟野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拉完被子他一愣,直起身,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丝无措。    迟野慢慢拧起眉。    他神情郁郁走到窗边,想抽烟,可刚取出一根又似想起什么,最终放下。    眉梢顿时收得更紧。    他不知道自己对陶敛动手的原因,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不懂心里那一丝说不明道不明的愉悦。那份愉悦不知从哪来,但就是那样存在着。    她问要不要听解释的时候存在;浴室里他发狠折腾她的时候存在;甚至是刚才,她在他怀里昏睡过去的时候。    迟野眯起眼。    隐秘的情绪像忽明忽暗的一抹幽火,不知来头,寻不到归处。它停留在人心最软弱的地方,于月夜中静燃。    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迟野才回到床上。    初衍这张床很大,这几天两人虽然做了很多次亲密的事,但入睡时都不自觉离对方很远,就像陌生人似的。    迟野本来没在意这个,这会儿却突然觉得难受。    他先躺好,然后伸手把初衍连人带被抱进怀里。初衍在睡梦中轻哼了声,眉心不自觉皱了皱。迟野一愣,瞬间停住动作,以为她要醒了。    心跳也快了起来。    可静止了好久,初衍都没睁眼。    迟野:“……”    行吧,他想多了。    少年呼了口气,把人乖乖抱好,然后关灯睡觉。    可是抱着没超过一分钟,迟野就松开了她,然后滚回自己那一边,两人之间重新隔了半张床那么远。    迟野把被子盖过头,默默咬牙,耳根泛着红。    抱着人睡觉什么的……只有傻逼才这么干。    迟野同学这辈子没做过做这么肉麻的事,不由暗暗自我鄙视了一番。然后重新闭上眼。    过了会儿。    满室黑暗中,只见少年悄悄从薄被里探出头,然后神情僵硬动作迟缓地……轻轻挪向另一边。    直到碰到初衍的手,他停下。    恩,这样好多了。迟野满意地想,重新睡去。    迟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天才微亮时他便醒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初衍抱膝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身上只套着一件他的T恤,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    从迟野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脸的轮廓,精致、又柔软。还有那双眼睛,沉静、深远,藏着某些他看不透的东西。    她左手夹着一根烟,偶尔吸一口,缓缓吐出青白的烟雾。    天光勾勒出她的身体,衬着初醒的天空,美不胜收。    迟野莫名地发愣。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初衍,安静又性感,又透出一股无可名状的哀伤,穿着他衣服的样子宛如致命的du...药。    忽然,初衍似乎察觉到什么。  她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坐起来的迟野,掀唇笑了起来,眼尾上扬,极勾人,“去吃早餐?”    迟野蓦然一阵失落。    他说不清那种感觉。  只觉得,刚才那个初衍似乎突然在她的笑容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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