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开宴,整个雍京的贵女集聚到清和园里,满苑金翠钗环,锦缎绸裙,莺声燕语,大家自然而然就玩了起来。文静一点的,就是斗诗斗画斗乐云云。活泼一点的,就是在玩捶丸投壶双陆等等。玩耍的项目多了去了,总能找着一个喜欢的。  若说在公孙皇后面前,明韶表现出来的贪玩还是半真半假。那到了这里,那一半假的也成真了。  明韶跑到投壶那块,她人缘素来极好,身边一下子就围上了一大群小娘子,整个人看着如鸟入密林,鱼游清河一般自在。  令嘉贪懒,不大乐意活动,只坐在角落一边安静地做个观众,看他们玩。颇为稀奇的是,向来热衷这类社交活动的王文蕙竟在她身边的榻子上坐下。  令嘉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家又逼你了?”  “又”字用得好,王文蕙惯来柔和的微笑带上了几分嘲意,“我爹吩咐我要尽力讨得圣人青眼。”  令嘉并不惊讶,与燕王结亲,对于一直努力欲重现家族辉煌的临江侯府来说,燕王是皇帝钟爱的皇子,太子胞弟,手掌重权,三朝富贵都是理所当然,与他结亲可以说是一条再快不过的捷径了。   王文蕙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上面的两个姐姐,经了我爹的眼,许的都是一等一的门第,可惜个中心酸又有谁知。”  “大姐姐嫁了宋相公的第七子,宋相公娶过三任嫡妻,留下七个儿子,将来且有的争。我那位大姐夫被他娘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在家纳妾蓄婢也就算了,还在外面包了好几个花楼粉头,去岁还因争风吃醋,被你家小二郎打伤,闹了好大个没脸。”  说到这,一直安静聆听的令嘉尴尬地清咳了一声。  信国公府家教在权贵人家里也算一等一的严厉,但也挨不住有子弟“天赋异禀”,如她的二侄子傅明炤,便是闻名整个雍京的纨绔子弟,整日里眠花宿柳不说,还常常惹出许多事端,即便被信国公揍得半死,但只要留一口气在,修养好后,本性依旧。   王文蕙看她脸色,忙补充道:“我知道,那事怪不到小二郎身上,那位行首看上的分明就是你家小二郎,是我那位大姐夫嫉恨之下,先对你们家小二郎动的手。”  说到这,王文蕙的笑又多了几分苦涩,“你看,这样一个连花楼娘子都看不上的郎君,就是我爹给我大姐选的夫婿。还有我二姐姐,她嫁了莱国公府的小四郎君做继室,但二姐夫的元妻是二姐夫姨家表妹,留下一子一女,被二姐婆婆养在膝下,当眼珠子一样,二姐姐多看一眼都要被当做别有用心。”  “我受家中庇荫,自幼吃穿用度虽是不如长乐、康宁她们那般奢华,但也称得上富贵。以此一身回报家族,也算应有之理。更别说燕王,比之我那两位姐夫,算是上上之选了。可是——”   “我还是不甘心。” 王文蕙用细得几乎令人听不见的音量叹道,“不甘心我的婚姻就这样被我爹定下,我本人却做不得半点主。”   令嘉听了,神色忽地一怔。  王文蕙看着她,目含怅惘,“七娘,有时候我真是嫉妒你们啊!”  这个你们包含了陆斐、康宁这些受尽长辈宠爱,拥有自己婚姻决策权的女孩。   令嘉环首,看着这一园子正当龄的少女,其中身份最低的也是出自五品门第,生来珠玉环绕,呼奴喝婢,她们的生活比之这个世上九成人都要来得优越,但她们人生的烦恼却绝不比那些缺衣少食的庶民少上半点。在家中嫡庶姐妹要争,嫁了人公婆妯娌也不省心,若是丈夫多情,再来几个妾室,生几个庶出,那下半辈子的热闹也齐活了。   她说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一门,吉凶生同域。万事以变化为常,从不见极处,与其沉湎今日恚忿,倒不若放眼明朝。”  这劝慰的话说的其实洒脱,但王文蕙听了心里却是莫名沉了一下。   这样暗含消极的人生感慨怎么会出自受尽父母宠爱,人生无忧的令嘉之口?   王文蕙忍不住侧眼去看好友。   令嘉垂着眸,美如朝霞明玉的侧脸无端沾上了几分漠然,但再抬眼,神色已是如常。  王文蕙掩去眼中探究,温和地笑道:“愿如令嘉你所言了。”     不多时,清和园内的玩闹声音忽然安静下来,这阵安静如疾传之疫,一下子蔓延开来,未久,整个清和园便只剩诸位女郎的呼吸声。  在这股静谧中,一群风采各异的郎君踩着女郎们的呼吸声步入。  领头的是身着绛纱袍,头戴远游冠的太子,而在太子身边站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俊美郎君,赫然就是燕王,而燕王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便是是皇后的幼子,八皇子齐王。除这三位嫡出皇子外,成年的皇子里,还来了七皇子卫王——比卫王更年长的皇子都在娶妻后就被皇帝勒令就藩。   除了这四位皇子外,来的还有诸多风采各异的锦衣郎君,正是雍京各家权贵子弟。其中容色出众的美男子着实不少,其中信国公府的傅明炤,陆相家的陆萋,还有宁王皆是京中极富盛名的美男子。然而,众女的目光的焦点,却是不约而同地投到了燕王身上。   原因无他,实惊艳尔。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在一片恍惚的静谧中,诸位郎君走上了看台,去向台上的皇后请安。  一直到郎君们远去还一会,园中才重新热闹起来,只不过之前的玩乐声已经被一些零零碎碎的议论声所取代。  “那个穿蓝袍的就是燕王吧,长得可真俊啊!”  “对啊,对啊。也莫怪康宁郡主一痴心就痴了那么多年。”   “而且他对齐王笑得好温柔啊!我原还以为他是不苟言笑的呢。”   “那也只是对齐王,又不是对你。”   “讨厌!谁说这个了。”   ……   陆锦一脸失神地看着那些郎君远去的背影,心里刷过无数吐槽弹幕。  刚才那个绝世美男子就是殷武帝?后世画像里腆着个啤酒肚的冬瓜脸大叔?   殷武一朝,赞美文昭皇后容颜的诗词名篇数不胜数,但对殷武帝的外表却是少有提及,仅存于世的评价就只有殷史上的一句“美姿仪”。托那副画的福,后世绝大多数人都觉着这是史官惧于皇帝威严,抛弃风骨才写下的夸奖。今日一看,陆锦才知道,人家史官还是有节操的,没节操的分明是那位不知名的灵魂画手。即便是她因史书上的记载以及陆家将来的结果对殷武帝颇有反感,都有一瞬间想要拜倒在他的美姿仪下做一个迷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对夫妻的外表还真是登对得没话说。     陆锦忍不住好奇,瞥了一眼站在园子另一边的令嘉。  ——虽然园中站着诸多女郎,个个都是青春韶华,衣香鬓影,但令嘉依旧是最显眼的一个,令人一眼便能看见。  陆锦敢说,方才走过那一群郎君里,十个九个都偷偷瞄过她。   就是不知这位艳冠群芳的文昭皇后第一次见着她未来的丈夫是什么反应了。    令嘉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那位燕王外表固然出众的,出身尊贵带来的骄矜雍华,书卷珍本熏陶出来的温文尔雅,以及沙场数年历练出来的英武精干,合在一处成为他身上的独特风采,比之他身边的太子更令人心折。  可看在令嘉眼里,也不过平平淡淡的一句“原来他长这样”。  比之燕王夺目灿颜,令嘉却是更多的把目光投到了王文蕙身上。  这位最受皇后青眼的燕王妃候选人笑得端庄温婉,目光如秋日平湖,不见一丝风起。   令嘉想着之前她半是真情,半是假意的诉苦,唇角不禁微勾。  论这修养功夫,阿蕙倒真担得起皇室妇这等职位。  殊不知,他人看她这一笑黯尽春日百花颜色,也不禁感慨,单论这外表,傅七娘子和燕王真可谓登对之至,莫怪皇后即便是知道信国公夫人定是不乐意,也依旧把她列在燕王妃的候选里头。     看台上,皇后见着自己三个儿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怎么都过来了?”   齐王率先告状道:“母后,五哥太过冷淡了,我去他殿里找他时,他还在练武,若非我和大哥、七哥一起劝他,他怕是压根就不肯过来。”  皇后略带责怪地看了燕王一眼,“五郎。”  燕王笑得温和,却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母后眼光好,替我挑的王妃自然不会差。”  皇后摇头道:“母后看得再好,最后同她相处的还是你。七郎,九郎你们一块领五郎下去玩,记住千万看住他,别让他逃了。”   齐王和卫王齐声应下,齐王抬头后朝燕王露出得意的一笑。  燕王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然后皇后又冲太子道:“大郎也带十二娘下去玩吧。”  一直拿余光偷看太子妃的太子目光一亮。   太子妃抿了抿唇,“是。”    眼看着他们都走了,长乐公主急了,牵住赵雅容的手站了起来,说道:“娘,我们也要去玩。”   皇后好整以暇地问道:“方才不是还说要陪我的吗?”   长乐公主跺了跺脚,一声三转地喊道:“娘!”  皇后再看一脸紧张的康宁,暗叹一声,没好气地对长乐公主说道:“去吧!去吧!知道你是件不抵用的袄子。”  长乐公主嬉皮笑脸道:“再不抵用,娘不也要穿嘛。”  然后便拉着康宁郡主急匆匆地去追前面的燕王了。  被留下的皇后嘀笑皆非。   ……   “击鞠!怎么突然出这么个玩法?”   “是长乐公主的主意,据说是男女各分一对,马球场上定胜负,据说燕王、卫王他们都要参加。”   “长乐公主这是在帮康宁郡主吧!谁不知道,这位最出彩就是球技了。”  “得了吧,燕王若看得上康宁郡主,哪里来的这场春日宴。”  ……  众人议论纷纷间,悉数往击鞠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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