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宁清羽愣了愣,仰脸看向他:“容成,你说什么?” 容成双眸盯着远处的光火,轻声说:“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回我的家乡去了。” 宁清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一下子就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能走?不能走!” 容成垂眸,看向她抓着自己的手,眸中闪过一抹微光。 “你舍不得我走?” “我……是说,你们若走了,荷花怎么办?”宁清羽移开视线,若无其事道,“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婆婆妈妈。” 容成弯唇微微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拍拍她的头顶,笑道:“你姐姐难不成还需要我们照顾吗?” “易清不娶荷花吗?” “是易清要求离开的。”容成实话实说,“看起来,他并不打算娶荷花。” “你们不是家乡遭难了吗,还要回什么家乡?”宁清羽不能理解,“你和易清在这里已经住了五年了,怎么就突然要走?难道……是怕我们逼易清娶荷花?至不至于啊!” 容成忍不住笑起来:“谁说跟这件事有关了?就你话多。” “那你说说,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走。” “也没什么,我家中长辈找到了我们,要求我们立即回去。”容成解释道,“在我小时候,家中确实遭了难,我也确实是跟着易清出来避难的。不过如今家中逐渐缓过来,危险过去了,我自然也要回到家人身边。” 宁清羽细细咀嚼着这话,沉默一会儿,说道:“容成,我还以为易清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我也一度这么认为。”容成浅笑着,摸摸她的脸颊,“你知道吗,你这个表情看起来,特别像女孩子。” 宁清羽回过神,连忙别过脸去,“胡说什么。” “小毛孩子,还知道害羞?”容成戳她柔软的脸颊。 “你又比我大几岁?”宁清羽甩开他的手,“都是男人,别动手动脚的。” “我自然比你大,你可别忘了,你是我捡的。” “是是是,我是你捡来的。这句话,你是不是打算说一辈子?”宁清羽没好气道,“走吧走吧,谁稀罕看见你。” “是吗?那我就走了。”容成说着,就真的转身走了。 宁清羽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连忙跟上去。 “怎么,还是舍不得?”容成斜睨她。 “不要自作多情。我是想问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宁清羽絮絮叨叨的说,“说不定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见了,哪天想起你,总得知道你家在何处,也有个念想。” 容成轻轻一拍她的后脑勺:“谁说没机会再见?我家就在应天府,你好好念书,等你进京赶考的时候,不就可以见到我了吗?” “你家在应天府那么远啊?”宁清羽震惊。 她知道这应天府,是如今大周朝的首都所在地,五柳村距离应天府,还算近的,凭着走路,车马之类,一路走走停停,怎么也得两个月的时间,据说中途还要走一段水路。 三年一次的赶考,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要半年,加上考试,住宿,吃饭,交际应酬等各种,大半年的时间什么事也做不成,只耗费银子。 要么都说穷秀才,穷秀才呢。 朝廷抠门到连考试卷子的钱都要考生自己出。 可不就穷呢。 容成说道:“当初我和易叔也是一路走走停停的走了有半年时间,才到这里。一路上也不太平,到了个地方住几天就得离开,后来遇到你们家,易叔才决定安顿下来。如今收到家中人的信,我是必须要回去的。” “原来是这样。”宁清羽点点头。 其实她也曾经暗暗的猜测过易清和容成的身份。 这两个人,表面上说是叔侄,但看着又感觉不太像。有的时候,给她的感觉,他们二人中当家做主的倒是容成。 容成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容貌俊美,想来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出身。 人家家中要接他回去,他自然也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小山村中。 如此一想,宁清羽也就释然了。 “你和易清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还要做些准备,大概三五天时间。” “这么着急呢。唉。”宁清羽老气横秋的叹着气,踩着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头顶的雪已经停了,天色黯淡。 “若是想见我,便好好念书,考上生员,然后去乡试,考上举人,然后再去应天府参加会试,我在应天府等着你。” 容成的声音在暗沉沉的夜色中,轻柔的弥漫。 宁清羽低头默默走路。 她如今念书不过是为了为自己多做一条打算,至于科举这条路,能走多远也不能确定啊。 也许,这辈子她都走不出淳远县了。 到那时,唯一可以让她傍身的,唯有医术。 是以,她现在不能给容成任何回应。 容成也没再说话,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抬手按住她的头顶,沉默片刻,说道:“以后我不在,你要乖。” 宁清羽偏了偏头,想避开他的手,嘟囔道:“你别总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又不是我爹娘。” “别动。” 容成使劲按住她的头,不许她乱动,低声说,“你可一定要好好念书,我在应天府等着你。” “万一我考不上,你就不能回来看我?” “考不上举人,我就不见你。” 容成松开她,转身踩着雪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向她,“功名未成之前,不许成亲娶媳妇。”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容成说道,“小小年纪,若是耽于闺房,能有什么出息?” 宁清羽撇嘴:“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吧。我娶不娶媳妇的,关你什么事……” “闭嘴。”容成白她一眼,“冷得很,走了。” 他走了。 “自己也就是个屁孩子,管的倒是挺宽。我倒是宁愿变成男人娶媳妇呢,我娶得了么我!”宁清羽揉着头,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逐渐生出许多不舍和惆怅。 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跺着脚,连忙跑进院子。 元宵本是年轻男女出门游玩的时候,不过因着荷花的事情,荷花和梅花都没有出去。 吴巧娘正在厨房搓汤圆,做元宵,宁翠红也在帮着忙活。宁清羽探了个头,就被宁翠红塞了一嘴吃的。 她问:“爹和易清呢?” “唉,人家不愿意。回去了。”吴巧娘愁眉苦脸。 宁翠红也叹气。 宁清羽早就知道了。 她摇摇头,去找荷花,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坐在床边。 “荷花,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宁清羽站在门口,“易清和容成他们过几天就要走了。” 荷花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抬起头:“走?去哪儿?” “回家乡,他们家还有人呢。”宁清羽严肃的说道,“荷花,你自己想清楚,如果错过了,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荷花愣怔怔的,垂下眼帘,静默无言。 她是个女人,难道还主动跑上门求人家娶她么。这也太没羞没臊,不知廉耻。 只是这话,她也不好跟小小年纪的妹妹说,只自己心里苦罢了。 吃饭的时候,吴巧娘盛了两碗芝麻汤圆和一大碗酒酿元宵,让宁清羽拿去送给易清和容成。 宁清羽让荷花送,自己匆忙吃过汤圆后,便躲在屋里抄写论语。 五十文钱呢,还是要赚的。 周元宝早就急得跳脚:“宁小五,你尽顾着自己玩扔下我不管。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一点都靠不住!” 宁清羽洗干净手,把袖口挽起来,坐到桌前,朝墨盘哈口气,淡定的研磨,道:“十遍,我一遍也不会少了你的。我认为,你现在应该操心的是另外十遍。” 周元宝凑过来:“小五子,你跟容成关系最好,你去帮我求求他,让他抄另外十遍呗?” “行啊,拿钱来。”宁清羽伸出一只手。 “……我说你这个人,掉钱眼里头了?”周元宝气的说道,“我没钱!” “噢,那就等着挨板子。” “你!”周元宝气鼓鼓的,瞪着她,半天,一跺脚,“我就自己写!” “这可是你说的,写不出来的是小王八。”宁清羽对他肆意嘲讽,“就你这种学渣,手心早晚被先生打烂了。” 周元宝气的暴跳如雷:“该死的小五,你等着,我保证比你还先写完!” “我等着。”宁清羽气定神闲,拿起毛笔,对着论语上的正楷,一笔一划,认真临摹。 她前世也学过毛笔字,只能说写着玩,与容成那手字相比就差远了。在这里写一手好字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 论语第一篇是学而篇,内容不算多,即使她一笔一划写得慢,花了一个多时辰也写完了。写完之后,宁清羽把黄麻纸整理好,翻开容成给她的书,才发现后面还附了一本字帖,一本影格本,专门临摹练字用的。 想来,之前容成看见她写字,也觉得她的字丑的没法看。 宁清羽捏着本子,下定决心,一定要毛笔字练好。 这是基础,要下苦功夫,她现在六岁,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练习。 她又把白天贺夫子讲的三字经翻开,温习一遍,确认没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便拿着写好的字去找周元宝。 谁知到他屋里,才发现他趴在床头睡着了,口水把纸都浸染了一大片。 “这个废柴!” 宁清羽气的一脚踹到他屁股上,“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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