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肉,大虾?  范宜襄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身上有伤的病人好像不太适合吃这些发物吧?  潘如君见她面色不霁,催促道:“夫人可还有别的事儿?”  范宜襄笑了笑,挥手说:“那你去吧。”  目送着阿福开门将潘如君迎进了屋内,范宜襄顿觉没劲儿,垂头丧气道:“嬷嬷,我们回去吧。”  “夫人不进去见姑爷一眼么?”  辇轿上的范宜襄一言不发,方嬷嬷也就不敢多问。    却说陆澈正端坐在书桌前,凝神沉思着什么,听得门上动静,便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一脸温婉的潘如君。  见陆澈看向自己,潘如君面上一喜,柔声轻唤了一声:“澈哥哥。”  陆澈脸上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扫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深湛的眼眸闪过一丝厌烦。  “母亲说澈哥哥这几日都要在忙江浙一带赈灾一事,我担心澈哥哥因公废私,特意做了哥哥素日里常吃的......”  陆澈脸色微沉,淡淡道:“知道了。”  其实他并不爱吃这些山珍海味,潘如君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鹿肉和大虾,野味和海鲜还真都占上了,陆澈只是瞥了一眼,说:“搁着吧。”    潘如君害怕自己打扰到他,将食盒放在他的手边,挑了一处他最近的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陆澈有点诧异,她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了?自己没有让她留下的意思,竟然就坐了。  看来,以前是规矩立得太少了。    无声静坐了一会儿,陆澈突然皱眉道:“你熏的什么香?”  澈哥哥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潘如君很高兴,羞涩地低下头道:“是前几日在广济寺求得上好檀木香,放在屋子里点的,想是熏在衣服上了,一时才带了出来。”  陆澈就不说话了,潘如君看了眼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是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是不高兴了。    又坐了片刻,潘如君忍不住道:“澈哥哥你变了。”  陆澈更诧异了。  他与潘如君虽说是幼年相识,因为自己早早就入了军营,多少年才回乡一次,两人并不怎么见面,不过是照脸熟而已。  后来来了京中,建了府邸,自母亲把她纳了进来,也是各自在自己的园子待着,虽说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以前也总时不时在自己面前撒个娇瘪个嘴的,但他心里却还是一直没能接受她。  碍于母亲的面子,随便敷衍地哄上几句已是极限。  他又总外出打仗,在府里的日子也没多少,她怎么信口拈来,张口就胡说,自己变了?哪里变了?  就算自己变了,也是轮得到她来说的吗?  母亲总说规矩规矩,偏偏她手底下的人,是最不成规矩的。    陆澈不痛不痒地回了她一句:“生老病死不可逆,是人皆不可一层不变。”  “你如今说话都这帮文绉绉的,掉书袋似的。”潘如君委屈地嘟了嘟嘴。  陆澈又觉得有些讽刺,往日里,她可没少帮着母亲,劝自己总看那些儒酸书卷,便道:“这不是你与母亲所盼望的吗?”  潘如君觉得面前的澈哥哥更陌生了,以前的他好像一眼能看到底,这些年,却是越发看不透了,口中道:“那是在他们面前,澈哥哥在我面前,无须那般...”    陆澈没再说话了,随手拿了本手边的话本看起来,是范宜襄失踪的那几日,在她常倚靠的美人椅上找到的,话本的名字叫做《香艳奇缘》。  陆澈拿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丢人。  身为自己的皇妃,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几页。  现在正翻到一处写道:那书生身段风流,生得竟是极好,面若傅粉,芝兰玉树一般....  看到这儿,陆澈的眼睛便已经微微眯起,偏偏这一段描写男子美貌的话还被人拿笔特意着重标了出来,旁边赫然批注着两个大字“渣男”!  陆澈忍俊不禁,一时竟笑出声来。    潘如君连忙往他手中的书本看去,只看得“香艳”二字,脸上瞬间红透,垂下头去,口中却责怪道:“澈哥哥也太不爱惜身子,好容易好些了,不好生研究赈灾的方子,竟看这等...这等下流的书!”语气似娇似嗔,说完这话,潘如君便抬起半只袖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偷偷那眼睛从下面去瞧陆澈的神色。    却说范宜襄,正发动了整个西园的人在自己屋子里找那本《香艳奇缘》,上回正看到那青楼女子扮作丫鬟混进驸马秀才府上,给公主下了毒,却被公主的贴身侍婢抓包,正要将自己与秀才的过往情史全都吐出来的那个章节。  结果那本书竟然不翼而飞了!?  不能追下的那种感觉,实在是...  方嬷嬷不住地撇嘴,心说夫人怎就这点志向,方才在姑爷园子里,就该把潘如君那个小贱人手里的食盒打翻,然后再随便找个茬子打她几个耳光才是,成日里看这些淫.书有什么用?  耐不住夫人那副愁闷不堪的模样,方嬷嬷只得使出自己十八般武艺,运用自己广博的人脉,连夜又从外头淘到了一本当今最为流行的话本,名曰《景山艳史》的,范宜襄一拿到书,就如饥似渴地看起来了。    这厢阿福便将西园里今晚所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与陆澈听了,陆澈闻言眉头微皱,只道:“你私下吩咐方嬷嬷,莫要让夫人看到深夜,以免伤着眼睛。”  阿福心说:爷您为啥不自己去跟夫人说呢?夫人也是够别扭了,明明都到了园子里,怎么就在外头一直待着也不进来呢?这两个别扭的主子,真真是一对绝配!  陆澈瞥了眼阿福一脸怨闷的表情,问道:“怎么回事?”  阿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原本想将今儿夫人来园子看爷的事儿说出来,却又想到潘夫人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如今爷正是研究赈灾的关键时刻,切不可由其他杂事分心,便咽了咽口水道:“奴才这就去办——”    次日郭氏又命潘如君送了好些大补提神的药膳到陆澈园子,自己又亲自端了碗参汤,亲眼看着陆澈喝下去才算。  范宜襄打听了潘如君和郭氏上午都去过了,下午才又拉扯着方嬷嬷,拄着个拐杖偷偷摸摸地来到陆澈的园中。    大张旗鼓的,容易招得郭氏和潘如君记恨,还是小心一些好,所以今天范宜襄特意没有坐辇轿,还美名其曰要锻炼锻炼,这样身子才恢复的快。  方嬷嬷气啊,心疼啊,可是又拗不过她,只好巴巴地跟在她后面。  一瘸一拐的,走两步,歇一下,范宜襄也是娇气得很,一会儿胸口疼,一会儿腿疼,嬷嬷又说不得她,心里跟着她一块儿疼。  好容易到了陆澈的园子里,两人一老一少站在院子的一角,风中凌乱的有个半盏茶的功夫。  好在陆澈素来不喜人多,园子里只不过三两个粗使奴才,主院只有阿福一人,现正在屋子里伺候着,是以一时竟也无人发觉园子里的二人。    方嬷嬷瞅了眼范宜襄抱在怀里的食盒,担忧道:“夫人,即便是您身子受得住,怕是里头的粥饭也会凉了罢——”  范宜襄捂着食盒道:“不会的,有我捂着呢。”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嬷嬷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范宜襄又道:“那...我们先回去把粥热一遍,再过来罢?”    听得屋子里传来开门的动静,范宜襄吓得差点蹿起来,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紧紧护着手里的食盒,身子靠在方嬷嬷身上,不停地低身催促着:“嬷嬷,我们快跑啊——”  阿福眼尖儿的很,又是个人精,开门走出来,远远瞥见草丛里一抹浅色的裙摆,狐疑地低声轻呼了一声:“夫人?”  不想范宜襄二人没能听见,却叫里头那位给听见了。  只听得屋内“噗通”一声,阿福连忙回头看去,却见自家爷因急着起身,腿被椅子绊住,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  阿福抹汗,一时不知去扶自家爷,还是应该去请园子里的夫人。  只等放高了声音,大声唤了一声:“夫人留步!”    藏了半天的范宜襄身子一僵,把手里的食盒塞进了方嬷嬷的怀里,整理了一番自己狼狈的仪容,才慢吞吞地从花圃里走出来。  阿福引了范宜襄进去,范宜襄左手被方嬷嬷扶着,右手拄着拐杖,本就走得奇慢,加上心中忐忑,步子堪比龟速。  里头的陆澈是等了又等,不断调整自己的坐姿,实在按捺不住,便起身朝院子走去。    二人面对面站着,范宜襄第一反应便是扔了拐杖福身蹲下行礼。  看得陆澈心口微痛,又害怕吓着她,便强行按捺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柔声道:“夫人无须多礼。”  目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看着范宜襄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往里走,她每走一步,便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在自己心口上砸一下,不知怎的,眼鼻有些发酸,一股热意渐渐从眼眶弥漫,湿润的感觉浸润着眼睛。  好容易才走到了椅子前,范宜襄挑了张与他不远不近的椅子边,不敢坐下,乖巧地站在椅子边,听候他的发落。  陆澈唇角泛出一丝苦涩,柔声道:“你坐吧。”  方嬷嬷扶着范宜襄坐下,陆澈又让阿福上拿了两个靠枕出来,示意方嬷嬷给范宜襄靠上。  范宜襄有些惶恐,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回来,陆澈见她起身,便也飞快地站起来:“夫人...无须多礼..”  方嬷嬷看着两个小冤家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呀,一把将夫人给按坐下去,朝着边上发愣的阿福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悄摸摸地退了下去。    范宜襄静静地坐着,藏在袖子里两只手不停地缠绕衣袖,恨不得打出几个死结来。  陆澈只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瞧,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嘴巴,怎么看都不够。  这几天只在脑子里想,如今终于看到真人了。  陆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久旱逢甘霖的滋味。    范宜襄能感觉到自己头顶上的目光,却感觉不到那目光底下的情绪,是探究?是厌恶?是怀疑?  心突突地跳着。  陆澈知道,如果自己不说话,她必然可以做到一直沉默不言的,遂伸手去取方才嬷嬷放在小几上的食盒,柔声道:“夫人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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