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怎么会知道谷中有小河,连种着黄花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会儿听着童言无忌,这会儿细想...    “吴狄。”秦岩手心渗汗。    “怎么?想开了,一起逃!”    “既然横竖都是死,死之前,你敢不敢和我去一处地方?”    吴狄揉眼,“要我也死了,可就没人给你上香了。”    “人死一堆枯骨,还稀罕你三根清香?”秦岩一个拍桌站立起身,连盔甲都没披上就大步踏进渐暗的天色,朝着绥城外急急走去。    “不等明天么?”吴狄冲着秦岩的背影嘶吼了几声,“你大爷的,还真有不要命的!”军中待久了,粗话也脱口而出,吴狄掌了自己一嘴巴子,就像是和秦岩同袍数载,虽然还是怕死,但却不愿做个怂包了。    绥城东街,一处大宅巍峨伫立,与城里遍布的青瓦房不同,皇浦家这座宅子屋顶铺的是上等的琉璃瓦,夕阳落下,晚霞若现,映得琉璃生出五彩斑斓的光泽。    凌素和七崽都是头回出谷,还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物件,七崽指着宅子屋顶哇啦叫着,凌素眼里也闪出光来。    皇浦家是岭南大户,家主皇浦桀生意做得极大,交友广阔很有些路子,商贾有钱没地位,但皇浦桀却与寻常商贾不同,不但绥城大小官员对他敬重,还有种说法,皇浦桀的手有通天之术,绥城太守晋升还得由他去京中探路。    朱漆大门缓缓推开,管事显然认得青衣女,低声催促下人赶紧去里头禀报,理了理衣裳恭敬迎上,弓身道:“姑娘来了,老爷夫人还以为您们几个明天才到。”    “冬至小节,早一天带两个孩子进城赶个热闹。”青衣女径直迈过门槛,“素素,七崽,还不进屋。”    ——“双澄来了。”正厅里,一个穿紫缎袍服的中年男子阔步走出,男子身形略微发福,面色红润俨然过得安逸,唇上留着两道细胡须,深目含着笑,又带着闪烁的精光。    “七崽崽,这人有四条眉毛呢。”凌素凑近七崽悄声道。七崽揉眼盯着那人,咯咯笑出声来。    男子身后缓缓走出一位华服美妇,美妇肩披貂绒,富态尽显,身后跟着一儿一女,与面上带笑的男子不同,母子三人对家中来客似乎带着些许戒备,尤其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打量过凌素稚气的脸和没长开的身,丹凤眼里露出嫌弃来。    少年挺直背,得意抚了抚腰间藕色的襟带,见凌素也不看自己新添的苏绣襟带,旁边那粗衣男童更是只盯着自己父亲嘴上的两撮胡须发笑,少年哼了声,对身旁妹妹道,“到底是没进过城的,真是半点见识没有。”    七崽对哼哼着的少年做了个鬼脸,指了指皇浦桀,又拿手指在自己嘴上划出两道,全无对富家少爷的怯怕。    “皇浦桀,你儿子的待客之道,是你教的?”青衣双澄拉着两个孩子大方往正厅走去,经过那美妇母子时,睫毛都没动一下。    皇浦桀赔着笑脸,推了把儿女道:“英儿俏儿,快去给小姐赔个不是。”    皇浦俏甩开发梢,“该大哥赔不是,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皇浦英闪到母亲身边,“娘,她长的好小,这丫头真要留在咱们家么?”    “这两个孩子,都是被惯坏了。”皇浦桀亲自给双澄斟上茶水,又从八宝盒里摸出一把干果塞进凌素手里,七崽跟着伸出手也想要,皇浦桀却像是没看见,还不忘摸了摸凌素的脸,“小姐长得真像谷主,也有几分像双澄你。”    “孩子不懂事,那也是你们做爹娘的自己惯坏的。”双澄垂眉,“皇浦桀,我哥要知道素素被人说成是个没见识的丫头,你猜他会不会很不高兴。”    凌素剥开一粒松子,门牙咬住松子仁,吞下道:“姑姑,这里为什么要摆四灵镇宅?”    皇浦桀脸色骤变,何为四灵,寻常大户多在门口立一对石狮,懂行要挡煞的便会选辟邪镇守,能知道用四只灵兽的,坊间寥寥无几。何况皇浦桀为低调行事,四灵兽都用汉白玉雕做一尺高的模样,放在院中隐秘四角,皇甫家来往的人不少,从没人留意过这院中还还摆放了四只白玉灵兽。    四灵聚至贵,又能挡大祸,更有驱除邪魔的效用,懂四灵的少,知道其中摆放套路的就更少,眼前凌素头回进皇浦家,一个没长开的丫头片子,竟一眼就看出自己摆的风水局...    双澄笑了笑,抬眼看着皇浦桀,摸着凌素的发髻道:“皇浦家这几年风生水起,贵气太重怕惹来大祸,素素,姑姑告诉你,四灵镇宅的法子,还是你爹教他的。”双澄瞥过皇浦母子,定在皇浦英瞠目结舌的脸上,“你还觉得我家素素是没见识的丫头?”    皇浦英强作镇定,嘴里不敢再说半句。    凌素把干果分作两半,一半收进锦兜,一半捧到七崽面前,七崽正要去接,皇浦英咽不下被人堵的恶气,不敢怼凌素,便冲七崽恼道:“你就是那个狼崽子吧,也想吃我家的东西?”    七崽崽瞪眼对皇浦英叫了几声,皇浦英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俏儿,狼崽子不光是狼窝里捡的,还是个哑巴呢。”    “七崽崽不哑!”凌素怼过皇浦英。    听人说自己是哑巴,七崽握紧拳头就要上去揍人,皇浦英年长几岁,自小练武也有些功夫在身上,一个转身伸出右腿想绊倒七崽,七崽敏捷跳过,眼里冒出火来。    “让着你家小姐也就算了,还要让着你这只狼崽子不成?”皇浦英撸起袖,“师父才教了我几招,就在你身上试试。”    “七崽崽,试试就试试。”凌素喊道。    七崽崽看了眼凌素,握拳扎腿摆出小练家子的阵势,又从腰带里抽出把尺长的小木剑,皇浦英笑出声,对妹妹道:“捡块木头也能当剑?狼崽子就是野。”    “够了!”皇浦桀斥了声,“进府都是贵客,不得无礼。”    双澄拉过两个孩子,见她面露不满,皇浦桀战兢屈腰,“我一定对英儿严加管教,双澄,我皇浦家对谷主忠心耿耿,今天孩子不懂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大哥...”    皇浦桀毕竟老道,话锋斗转,岔开又道:“双澄,你来绥城时也该看到了,燕云营的人已经在城外挖了数月,之前副将带了些人入谷,是不是已经在谷中祭了阴兵...外头这些个...”    “燕云营挖不出东西。孩子跟前,不提生死,他们还小。素素七崽,带你们去后院看看。”双澄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出正厅,留下皇浦一家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俩喜欢这地方么?”双澄低问。    凌素和七崽拨浪鼓似的摇头,凌素拉住姑姑衣角,“这家人不喜欢咱们,姑姑,我想回去。”    七崽狠狠点头,仰头眼巴巴看着双澄,指着自己张开的嘴,意思是那皇浦儿子还笑自己是哑巴嘞。    “他们不是不喜欢。”双澄掠过被皇浦桀隐秘放置的四灵,“他们是怕咱们。你皇浦伯伯这些年过得不错,心性也不同以前,到了他儿女这辈,怕是也守不住墓者重誓,看来还是要早做打算。”    “自决荣华,亦辞封土;袍泽同心,永驻墓底。”凌素背出几句,“我和七崽崽为什么不用留在墓底?是爹不要我了么?”    “傻。”双澄蹲下身抵住凌素的额,“墓里冷冷清清,留着有什么好?外头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你和七崽一天吃一样,整年都不带重的。”    “是我吃得多,爹才让我出谷的么?”凌素说着带起了哭腔,“姑姑,我往后少吃就是。”    七崽捂住自己的嘴,意思自己以后再也不吃,双澄瞧着好笑,无可奈何站起身,“你俩再大些,就知道外头的好处,那时想让你们回去,怕是你们也不想了。”    夜色渐浓,一路颠簸,两个孩子一沾床就熟睡过去,双澄睁眼看着窗缝渗进的月色,她又想起了城外那杆破败的“燕”字军旗——燕云营,那原本是燕国最厉害的劲旅,九王在时,燕云营名震天下,旗子扬起就能吓得对手腿肚打颤,时过境迁,赫赫威名已成别人口中的笑话,双澄沉沉想着,终于合眼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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