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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夕阳从窗户里斜进来软软地铺在地上。

宋冉站在阳光的这头表情困窘头发鸡窝似的还在吧嗒吧嗒滴水。

李瓒拉开抽屉,她趁机瞄一眼他的换洗军装叠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上头压着一把口琴一支钢笔和一本很小的笔记本。

他取出一条毛巾给她:“擦擦吧。”

宋冉迟疑一下。

李瓒笑了:“新的。不脏。”

“不是。”她连忙摆手,有些拘谨地说,“我怕把你毛巾弄脏。你借我梳子就行梳一梳很快就干了。”

他也没强求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走到窗台边从装着牙刷牙膏的搪瓷缸子里拿出一把细小的白色塑料梳子递给她。

宋冉站的地方已经滴下一颗颗圆点点的水渍,她拿了梳子走去门口,背对着他把脑袋歪出门外,小心又局促地梳一梳头发水滴密密麻麻砸落地上。

她拧了把头发里的水,再梳一两次,尽量把水沥出来。加罗城天气又热又干燥,没一会儿头发就能干。

他看她两眼侧身将椅背上的毛巾叠起来重新放回抽屉。

她梳好了把头发拢到肩后偷偷拿袖子把梳子上的水擦干,转身还给他:“谢谢。”

“没事。”他接过来,瞥了瞥那半干的梳子,重新放回搪瓷缸子里。他一步退回椅子边,转眸看她。

两人目光对上,静止一秒,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彼此一愣,同时窘笑起来:

“上个月。”

“上星期。”

宋冉脸都有点儿红了,抿紧嘴巴眺一眼屋外的菜地他也停了等她先说。

两人都一时没话,隔着一道热烈的夕阳。

末了,他重拾话题,说:“你怎么会来这儿?我以为你们电视台只派男记者过来。”

“歧视女生?”她眉心揪了揪。

“不是这意思。”他缓和地笑,眼睛直视着她。虽有温和笑意,但军人的眼神多少会带着一丝丝刀锋般的锐利明亮。

她别开眼睛,揪了揪湿漉漉的发尾,说:“记者么,不往前头冲,难道往后头跑啊。……你呢?怎么过来了?我听罗政委说维和任务是自愿申请的。”

“当兵的么,不往前头冲,难道往后头跑啊。”他淡淡的,有样学样。

“……”宋冉抿抿唇,“噢。好吧。”

地上的夕阳被拉成一条长方形。屋门口的一滩水渍也彻底蒸发。

她不想多待,望了望外头跑过的几只鸡,说:“你们过会儿应该还有集合,我先走啦。”

“嗯。”

“谢谢了。”她指一指窗台,“梳子。”

“你太客气。”他又微笑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

宋冉扭头就出了门,侧影很快从窗棱上划过,然后跑了起来。

李瓒插着兜走到门边,探头看了一眼,她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转过军营的尽头,消失不见了。

宋冉一口气飞跑过了拐角,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她放慢脚步,调整呼吸,走着走着,忽然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宋冉的工作背包还留在罗战的办公室里,她进去拿的时候竟忘了打招呼,心事重重。

罗战刚放下电话,看她这样,敲了敲桌子。

她回神:“政委!”

“怎么了?眉头都皱起来了?”

“没呀。”她立刻舒展眉头,瞪圆了眼睛。

“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让他去跑个10公里。”

宋冉扑哧一笑:“没有,我在思考素材选题呢。”

“哦对,正要跟你说。明天有支小分队要去执行地雷扫除任务,你跟着去。”

“好啊。”

宋冉背上大背包出门,人刚走又退回来,探出脑袋:“罗政,真能跑10公里?”

罗战知道她开玩笑,佯作严厉地拿手指了她两下。

她吐舌头一笑,溜了。

第二天凌晨又停电了。

室内热得要命,宋冉反反复复睡得不太好,闹钟都差点儿没把她叫醒。

她背上背包赶去驻地时,排雷小分队的官兵们已经集结上了军用卡车。

宋冉飞奔过去说抱歉久等。

分队队长姓杨,宽慰她说不迟,他们也刚准备好。

“上车吧。”杨队抬头看坐在卡车后头的士兵,说,“拉一把。”

宋冉正要往卡车上爬,一只手递下来,黑色的半指作战手套,露出一截截修长的手指。

她仰头望一眼,李瓒戴着半截面罩,露出的眼睛冲她弯了弯。

宋冉沉默把手交过去,那只手将她紧紧握住,用力一拉,她踩着车底上了车,坐到靠外边的位置。

李瓒弓着腰还没坐下,下巴往里头指了指,说:“你坐里边。”

宋冉没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抱着背包往里边挪了一屁股。就在这时,卡车突然启动转弯,李瓒没站稳,晃了一下,人猛地朝宋冉倾过去。

眼看他要扑倒在她身上,他两手抵着车篷,用力撑住了。宋冉别着脸,被他手臂圈拢着,吓得气儿都没出。

车平稳行驶,他坐了回去,跟对面的战友一起把卡车挡板捞上来拴好。

宋冉脸热得厉害,内心努力了一把,但心跳砰砰不受控制。她懊丧地拿出面罩来,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不去看他,但他实实在在地坐在她身边。

公路破烂,车身颠簸。两人的手臂和腿脚免不了触碰。哪怕隔着长衣长裤,她也觉得不安。

真是要命。

车内几个士兵闭眼打瞌睡,估计是昨晚没睡好。车内很安静,没人讲话。宋冉也被晃得困意来袭,将下巴搭在背包上,沉沉地闭了眼。

车停的时候,宋冉才醒来。

李瓒把卡车挡板拆下去,一跃跳下车。一众士兵纷纷鱼贯而下,跟下饺子似的。半米多高对他们来说丝毫不成问题。

宋冉走到车边,李瓒站在下头望她,说:“包给我。”

“挺重的。”她细声提醒。

他很轻松地接了过去放在脚边,问:“自己能下来吗?”

“能。”她蹲下去降低重心往下跳,他见状还是伸手握住她手肘,托了一把。

“谢谢。”她落到地上,把背包背了起来。

他们到了郊外的一处村庄。

一部分村民逃难去了。大部分人祖辈都生活在这儿,又穷,走不掉。

这个时节,山里的麦子成熟了。大片大片的金黄色铺满山岗。几株橄榄树点缀其中,像是这片土地上的守望者。

地雷区在山区一处洼地里,几天前有农家去收麦子时踩着地雷,死了一对夫妇。是反叛军被击退时埋下的,政府军忙着打仗,没人手清理。

小分队的任务并不是清掉山里所有的地雷,那样工作成本太大。他们要做的是给附近的居民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路,其余地方竖上危险标识即可。

士兵们拿上探测器,很快就分散到山坡上,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探测排查。

杨队交代宋冉,别走他们没走过的地方。

宋冉点头表示谨记:“我一定小心。”

李瓒从一旁走过,听到这话回头一瞥,淡淡说:“我们出事是壮烈牺牲。宋记者出事是杨队失职。”

杨队笑起来,说:“听到了吧?”

宋冉小声:“知道了。”

排查地雷是一项相当繁琐且极度枯燥的任务。每个士兵在各自划分的片区内小心翼翼翻开地表的杂草灌木,让探测器扫过每一寸土地,半寸不能遗漏,半点不得马虎。

近四十度的地表高温,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的重复运作,疲乏程度可以想象。

宋冉架了摄像机跟在后头拍摄都有些吃不消,好在她只需要抓一些镜头,其余时候能去树下休息会儿。

跟拍时,她尽量不打扰他们,拿录音笔做语音记录时也极力压低声音。

天地间一片静谧。

上午十点二十分的时候,有一处探测器警报响起,士兵检测到地雷了。

宋冉离他很近,立刻上前。士兵却朝旁边喊了声:“阿瓒。”

李瓒就在附近,很快走过来。

宋冉调了下镜头,只见一株野生麦子的根部拉着一小段金属丝,离地面几厘米高。

“是颗绊雷。”士兵对走来的李瓒说。

李瓒蹲下,轻轻拂开它周围的泥土,没一会儿,地雷的金属外壳显露出来。圆圆的,直径大概二三十厘米。

宋冉好奇,问:“什么是绊雷?”

李瓒答:“就是绊到了就爆炸的雷。”

宋冉:“……噢。”

宋冉还想问什么,但看到他开始剪线,就闭了嘴。李瓒拿军刀拆掉绊索,为保险起见,又拆了引信。

士兵在一旁帮忙拨开土壤,拿军刀把地雷撬出来。

“小心!”李瓒忽然摁住他的手,沉声道,“底下还有颗手雷。”

“我去!”士兵吓一大跳,手臂僵直,一动不敢动。

宋冉也紧张极了,却不知为何并没感觉到危险,反而聚精会神盯着看。

李瓒缓缓托稳了地雷底盘,说:“你松手。”

战友慢慢松开手,全部交给李瓒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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