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穗就要嫁人的消息,在村子里又掀起了轩然大波,早先还有人拿这个打赌,赌到底池穗能在什么时候嫁出去。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偏偏模样生的太像个男人,如今这样的一个女人要嫁给郑东和,村里的姑娘们都咬碎了牙。 可偏偏祝夫人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摇摇头:“郑东和真是好福气,能娶池穗。” 祝从之一愣:“旁人都说池穗好福气,母亲怎么觉得郑东和有福气呢?” 祝夫人拿着绣布绣花,画屏和锦书就坐在她旁边,祝夫人把手里的绣布递给锦书,才说:“你别看她如今模样差些,可若好好拾掇一番,定然不输寻常女郎。再加上她性情好,何时见她搬弄过是非?若日后能为你娶这样一房媳妇,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谢天谢地池穗要嫁人了,郑东和做了件大善事。祝从之心里想着,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祝夫人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拉着锦书的手说:“今日我想了想,锦书和画屏都是自小跟着我的,如今锦书十七了,我想让她跟着你,你看行吗?”锦书一愣,旋即红了脸。 祝从之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不成,我待锦书就像待妹妹,日后还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呢,不成不成。” 寻常男子哪个不是巴不得往房里填人,祝夫人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祝从之自己在心里有计较,在邺城,他什么风月之地没去过,早就把男欢女爱看开了,他如今只想一门心思读书,早点为父亲沉冤昭雪。 吃过晚饭,祝从之又出门了,这几日他不再往山上跑了,反倒是盯上了河边的一片小林子,这里少有人来,适合读书。 远远地瞧见河边凑了几个女子,祝从之和她们不熟,也没有打招呼,只是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三言两语飘了过来。 “就池穗那模样,竟然能给郑大郎做妾,真不知道大郎看上他什么了!”说话的女子叫桃红,一双丹凤眼带着三分刻薄模样。 “指不定是背后做了什么腌臜事。”另有别的女子掩嘴轻笑,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说,“姐姐知道吗?大郎这一次要一同纳两个妾室,孙婆子早上去了阿绯家,虽然没传出消息,怕也是八九不离十。” 桃红没听过这事,忙追问:“竟有这等事?” 那女子点头:“阿绯是孤女,家里有五六亩水田地,保不齐村长媳妇是看中了她的这几亩地。不过要我说,纳了阿绯也比池穗强,那女子一副凶悍像,要是娶来摆家里,怕是要做噩梦。” 祝从之没打算听墙角,没想到今日在这又能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池穗,说真的,他如今也忍不住替池穗鸣不平,池穗向来不在背后议论人,虽是寡言的性子,可村里哪家没受过她的好处,修说逢年过节,她从山上猎来的东西,就说前几日的狼群,若没有池穗,难能这么就这么轻易了结?如今不光是要被纳为妾室,竟有旁人一起与她进门。 祝从之打心眼里惋惜,可又觉得这事和自己实在没关系。 想了想,他拿着书,向林子的另一侧走去,约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祝从之停下了脚步。这里离大家居住的地方有一定距离,平时少有人来。 而在此处,又能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的小河,波光粼粼,闪着微光。 正当他心满意足地准备坐下看书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边,放着一摞……衣物? 旁的都好说,只是衣服最上面的那把弯刀,看上去分外眼熟。 祝从之心里升起了一种很不祥的感觉,只听见一个轻灵的女子声音说:“多谢阿穗姐姐帮我把衣服捡上来。” “不妨事,你一个小姑娘水性不好,我能帮你一把也是应当的。” 接着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多已是来不及了,祝从之和一个模样端庄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那个女子就是方才桃红她们提到的阿绯,她穿着普通女裙,眉眼平和,看见祝从之之后,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阵水声,祝从之下意识看去,竟看见池穗浮在水面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和他撞在一起。 祝从之立刻别开眼。心说真是流年不利,这下说不清了,阿绯这才楚楚可怜地用手指着他:“登徒子!怎么偷偷摸摸躲在这!”越说越恼,双眸盈盈,好似被看的是她一般。 池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游到岸边,双手一撑从水里跃了出来。她身上原本也穿着中单,只是已经被水浸湿,贴在身上。 祝从之不敢把脸转回去,只是脑子却还在回想着池穗方才在水中的模样。她的一头黑发都贴在脸旁,小麦色的皮肤微微闪着水光,一双眼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透亮,反倒没那么不顺眼。 池穗的眼睛生的好看,像黑玉一样晶莹。祝从之听见水声,忙站起来,也不敢往池穗的方向看,只对着土地说:“方才是我不对,我不知道池姑娘在水中,多有唐突,请姑娘原谅,我这就走。”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这边,阿绯坐在池穗身边,双目微红:“这可怎么是好,姐姐过几日就要嫁人了,在这个档口出了这么档子事。” 池穗想了想,真心实意地说:“这件事也就咱们几个知道,想来不会传出去的。” 阿绯楚楚道:“我也是担心姐姐的名节,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千万不能因为我,毁了姐姐的姻缘。” 阿绯家住在村西,这日孙婆子又上门来。 “姑娘考虑的怎么样了?”孙婆子也不和她兜圈子了,“姑娘也是知道的,咱们大郎一同纳两个妾室,给姑娘的彩礼却要比池姑娘多了不少,断然不会委屈姑娘的。” 阿绯笑得温婉:“阿绯是个孤女,父母早亡,这些年也多亏了叔叔婶婶照拂,承蒙叔叔婶婶不嫌弃阿绯蒲柳之姿,若能有机会侍奉叔叔婶婶,阿绯自当乐意。” 这便是应允了,孙婆子喜上眉梢:“这再好不过了,我这就去回话。” 阿绯笑着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池姑娘这几日有没有和婶婶说过退婚的事?” 孙婆子一愣:“这倒不曾,只是好端端的,如何要退亲呢?” 阿绯咬着下唇:“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前几日听桃红姐姐说了两句,若您真想知道,不如向她打听。” 不知从何时开始,村里又开始传起了风言风语,说是池穗和村里刚搬来的祝从之有几分不清不白。 双柳村太小了,不过巴掌大的事,都能惹得茶余饭后好一阵议论,早先虽传了一阵子池穗和郑东和的流言,可他们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而郑东和对池穗也确实有意。现在不同了,祝从之是罪臣之子,池穗也该嫁为人妇,若不是双柳村民风开放,这样的事传出去,早该把池穗沉了塘。 村长媳妇二话不说就退了亲,郑东和求了几日都没用。 孙婆子到了池穗家,再也没有了笑面孔:“早先也只是口头定下来,如今郑嫂子让我同姑娘说一句,早先的婚约做不得数,还望姑娘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外头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到了池青山耳朵里,又听了孙婆子所言,剧烈地咳了起来:“难不成嫂子也信阿穗是这样的女子吗?” 孙婆子隔着一道帘,淡淡道:“原本纳池姑娘,就是郑大郎一力要求的,郑嫂子想着,咱们姑娘虽不是倾城美人,到底是个本分姑娘,您不能怪我们捕风捉影,只是大郎日后要入仕,在亲事上势必要好生斟酌。” 池青山气得发抖,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一个柔和的女子的声音:“阿穗在吗?” 池穗抬眸望去,却没想到是祝夫人站在院子里。祝夫人年轻时是邺城一个武将的女儿,可素日里举止温吞,哪怕如今没有身披绮秀,也能看出出尘的况味。这是池穗头一次仔细端详祝夫人,难怪祝从之生的如此美貌。 孙婆子不太待见祝夫人,话里话外带着些阴阳怪气:“这不是祝夫人么。” 祝夫人笑笑,也不和她多言,只是上前拉过池穗的手说:“今日我来,没有旁的事。我在这没有相熟的婆子,只能亲自来问问你,愿不愿嫁给从之为妻呢?” 石破天惊。 她似乎着重强调了“为妻”二字,脸上盈盈笑着:“我们家的情况相比你也清楚,嫁过来许不了你荣华富贵,但是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池穗万万没料到祝夫人今日竟是找她提亲的,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祝夫人见她犹豫,也不催促,只是带着柔和的笑站在一旁等。孙婆子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们全村人不待见祝家,起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眼红他家的财富。 虽说祝大人下狱,可到底也曾是煊煊赫赫的家族,岂是寻常人家能比得上的。更何况是嫁给他家的独子做正妻,祝夫人的脑子莫非是坏掉了? 池青山在屋里把祝夫人的话听了个分明,沉默了一阵,他突然咳嗽着开口了:“多谢夫人美意,只是阿穗只是寻常农门之女,实在不敢高攀。” 祝夫人笑得平和温婉:“这是哪里话,阿穗善良温和,是个好孩子,我看着喜欢。”而后转向孙婆子,眼睛虽然沉静,可却露出了一丝压迫之意,“孙夫人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可否容得我们私下说上几句?” 孙婆子头一回被人称作“夫人”,有些手足无措,可也听出了祝夫人语气中淡淡的不悦,忙说:“您说您说。”说着走出了院子。可直到走到了街上,孙婆子才反应过来,明明她已经不再是邺城的祝夫人了,为什么自己还是这般诚惶诚恐,心里有些恼怒起来。 池穗给祝夫人搬了椅子,祝夫人坐好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池穗,而后轻声说:“流言传出来之后,从之已经和我说过那日的情形了,他自小受过教诲,知道非礼勿视这四个字,所以那日定然是无心的。” 池穗点点头。 祝夫人又说:“虽然是无心之失,可到底是由他而起,为了保住姑娘的名节,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也请姑娘答允我这个权宜之计,若日后姑娘再有心仪之人,和离之事也好商量。” 池穗沉默了一会,轻轻说:“夫人客气,其实这样的话我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给夫人添麻烦了。” 祝夫人一开始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多少是不愿意的,祝家虽然没落,可祝从之也要参加今年的秋闱,日后还有无尽可能。池穗的出身,多少让她介意。只是今日池穗的反应却在意料之外,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池穗眼睛轻垂,倒不似作假。 “如今你父亲病重也需要用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祝夫人掏出一个荷包,里头装着一些碎银子,“这不光是保全你的名节,也是保全从之的名节,就当帮我,你看行吗?” 祝夫人停了停,站起身,笑着说:“你们先商议着,若是同意,就给我送个信。”说着就出门了。 池穗送她走到门口,祝夫人停下脚步看着她,轻声说:“你房间墙上原本是挂着弓箭的吧,原本我小时候,房间里也挂了一张弓。”说完这句话,她径自走了,池穗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才走回去。 她坐在池青山旁边,池青山看着她说:“我心里不大愿意你嫁给祝公子。别看他家富贵,咱们是普通人家出身,高攀不起这样的大户,你懂吗?” 池穗向来是寡言的性子,听了这话也只是点头,池青山歇了歇又说,“祝夫人留下的钱,改日都退回去,咱们虽然穷些,但不能短了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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