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大男人,还会怕狼不成?”祝从之瞪圆了眼睛,手握成拳。  池穗哦了一声:“既然你不怕,那我就去别处逛逛。”说着站起身,似乎想到什么,又回过头补了一句,“每年山里都会失踪几个人,有的是失足坠崖的,有的是被狼叼去的,山上的狼滑头得很,天黑路滑,你下山小心。”  祝从之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今年刚搬到双柳村,对以前的消息并不灵通,听不出池穗其实是刻意在吓唬他。不过海口已经夸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能腆着脸叫池穗留下。  不知怎的,池穗看着他这副表情,竟觉得好笑,连带着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她从这处空地拐出去,想了想 ,随便找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几下就爬了上去,找了一根树枝坐好,在这能清晰的看见坐在青石上看书的祝从之。  油灯发出暖软的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越发显得他的皮肤白的反光。  祝从之模样生的好看,一双眼睛莹然明亮,睫毛低垂,在这个角度看去,像一头人畜无害的小兽。  池穗静静地打量着他,看上去温顺纯良,熟悉了才知道,祝从之牙尖嘴利又小肚鸡肠。她一边想着,嘴角一边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祝从之低头读了一会书,莫名觉得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他环顾四周,周遭一片是漆黑浓郁夜色,白日里葳蕤茂盛的草木,此刻在黑暗中摇晃,直觉鬼影幢幢,说不出的阴森。一阵风过,不远处的草丛微微一晃,吓了他一跳。  之前他也会来这读书,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池穗的缘故,今日这里偏偏显得格外阴森。  池穗坐在大树的枝丫上,透过树叶看着祝从之,他抬起头举目四顾的样子像极了一头落入被猎人包围的幼鹿。鹿是一种敏锐而美丽的生物,她曾远远观察过它们美丽的身姿,就像她现在观察祝从之一样。  不知晓又过去了多久,突然能听到在草丛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池穗凝神看去,祝从之身后的草丛微微抖动着,她担心是某种猛兽,不敢轻易惊动,拔出了短刀。  祝从之看书看得认真,突然听到池穗的一声大喝:“何人?”  他微微一怔的功夫,旋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过来,一把冰冷的刀就抵在他的喉咙下面。  池穗从树上爬下来。手里握着短刀,冷冷地盯着这个站在祝从之身后的青年男人。这个男人应该是在她爬树的时候,悄悄蛰伏在这里的。  “我不害命,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接着把手里的刀紧了紧,抬着头,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是舍不得银两,你这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就没命了。”  森林里是死一般寂静,池穗和祝从之双双沉默了,接着就听见祝从之暴怒的声音:“格老子,谁是小娘子!”说着,抬起脚,狠狠地踩了这人一脚,“你是不是瞎啊!”  空气一时有些尴尬,绑匪沉默着,没出声。  池穗摸了摸口袋,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吊钱,犹豫了一下,向那人抛过去一吊。  祝从之看见这一幕,气的几乎吐血:“老子就值一吊钱吗?”  池穗犹豫了一下,把手里剩下这吊钱也扔过去。  绑匪低着头,默默看着地上的两吊钱,又看了看手上貌美如花的祝从之,忍不住叹气:“你这貌美的小郎君,只值两吊钱吗?”  池穗耿直地点点头:“在我们这,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值两吊钱。”  祝从之心里发毛,生怕他打别的歪主意,连忙说:“不如你开个价,我身上没多少钱,可是我家里有,你看行吗?”  绑匪犹豫了一下,把他松开,往池穗的方向一推,祝从之踉跄几步,险些摔进池穗怀里,池穗把他扶稳了。  绑匪把地上的两吊钱捡起来,揣怀里:“我省着点,够去京城了。大不了就接着抢,这钱算我借的,我要是活着回来,一定还。”  祝从之微微一愣,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去京城?”  那绑匪看了看天空,也不多话,抬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进京申冤。祝大人爱民如子,定然不是中饱私囊的贪官。”  祝大人?  池穗微微一惊,随即看向祝从之。  祝从之脸上露出苦涩的一笑,反而又问:“此去京城,千里之遥,况且你就算到了京城又如何,你无权无势,哪里能为祝大人伸冤?”  绑匪微微一怔,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后,突然一笑:“总会有办法的,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说着又拍了拍胸口的那两吊钱,对池穗说:“这位小兄弟,多谢你赠银之恩,我宋如峰定会归还。”说着,又看了看祝从之,有些赧然一笑,“这位姑……公子,我们后会有期。”说完,抬步向山上走去。  祝从之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轻声问池穗:“翻过这座山,需要多久?”  “三天。”池穗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认真对祝从之说,“这两吊钱算在你头上,记得还我。”  祝从之在她身边坐下,有气无力的说:“下回给。”  夜风徐徐,池穗看了一眼天边的启明星,天都要亮了,此刻暑热已经褪去,周围倒是格外的寂静清爽。  池穗依然还在想着刚才那个男人,她不喜欢和寻常妇人一样讨论家长里短,对旁人的事也向来漠不关心,只是难得对祝从之升起了一丝好奇,不过也没有出言询问。  “听说你要嫁人了?”祝从之没话找话。  池穗沉默了一会,从地上捡了一把石子,一个接一个的丢出去,轻声说:“是啊。”  祝从之以为她会满心欢喜,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不愿意吗?”  池穗侧过脸看他,在夜色中,她的眼睛明亮而平静:“我只知道女人总要嫁人,嫁给谁都没有关系。”说着站起身,也不拍身上的土,说:“回去吧,天要亮了。”  祝从之犹豫了一下,想劝一劝池穗,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池穗走进家门的时候,天际已经微微发白,她走到水缸边上,舀了一瓢水,突然发现池青山住的房间,房门敞开着,她走过去,发现池青山竟俯卧在地上,她大惊,忙蹲下查看,只见他手中握着帕子,嘴边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村里的猎户池青山得了痨症。  这个消息传出来,人人都不胜唏嘘,经过他们家门口的人登时就少了许多。生怕被传染这种可怕的病症。  池穗把煎好的要端到池青山床边,池青山看着沉默的女儿,突然说:“明日不要让郑郎中来了,这病不治了。”  窗户外面蝉鸣得响亮,树影就打在窗户上,池穗也不说话,只是把碗塞进池青山手上。池青山低头看着药碗,把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摸了摸嘴说:“若是再晚上两天就好了,万一郑家因为这件事,退了亲事就麻烦了,你快去问问孙婆子。”说得急了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正说着话的功夫,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阿穗在家吗?”  池穗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孙婆子,她不想沾染得了痨症的池青山,就站在院子里,窗子开着,她说话池青山也能听见:“池兄弟好,今儿个早上,郑家嫂子把我叫过去,让我再来问问池兄弟的意思,嫂子说了,若阿穗嫁进去,郑家便给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如今池兄弟病重,也就不找池兄弟要嫁妆了,池兄弟觉得呢?”  寻常人家若是给彩礼,不仅是要给金银,还要准备布匹粮食,村长媳妇这是明摆着要在这个档口给他们难堪。  池青山气得手都抖了:“哪怕我现在病着,阿穗的嫁妆也是早就备好的,该出的我一文都不会少,我们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只给这些银两,郑家嫂子莫不是欺负我家阿穗没了娘亲?”  孙婆子微微转了转眼珠,立刻陪着笑脸说:“池兄弟这是说哪样话,嫂子不是这个意思,眼下兄弟病着,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正嫂子这不是体恤你嘛。”  池青山还要再说话,池穗突然说:“你去回话吧,我嫁。”  孙婆子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应下,只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拉着池穗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穗这是要嫁人了,可不许再舞刀弄棒,瞧瞧你这屋子哪像个姑娘家的屋子,把这刀啊剑的都收起来吧。”  池穗看着墙上挂着的弓箭,点点头说知道了。  池青山听着池穗平静的声音,忍不住喊她:“阿穗!”声音里饱含着不甘和悲痛,池穗送孙婆子出去之后,又拐进了屋,脸上带着笑说:“我心里是欢喜的。东和是青年才俊,日后前途坦荡,再加上他中意我,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池青山面向里躺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堂屋的柜子地下有个罐子,里面是十几两银子,和一副银首饰,首饰是你娘的嫁妆,如今留给你了。”    走出房间,池穗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她没有去看堂屋的银两,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从懂事起就和池青山相依为命,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教她该如何成为妻子,她从来也没想过嫁人的事。  池穗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墙上挂着的弯刀,发了很久的呆。    祝从之来到池穗家的时候,池穗已经把自己刀剑收拾了七七八八,都放在一口大箱子里。  祝从之从门外进来,池青山还在睡觉,他正好看见池穗爱惜地擦拭着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弯刀。她凝神的模样认真极了,让他看了微微一怔。  “你怎么来了?”池穗把弯刀放在桌子上,缓缓站了起来,而后把他往外推,“我爹病着,你身子骨弱,别把病气过给你。”  祝从之摆摆手:“痨症没那么轻易传染。”他打量了一下池穗的箱子,里头除了弓箭短刀匕首之外,还有一些袖箭之类的小型武器,他忍不住去摸。  还没等池穗出言提醒,手指就被划破了一个口子,十指连心,痛得祝从之脸都皱在一起。池穗从架子上找了干净的布给他包扎。祝从之垂下眼,发现池穗的这双手生的极美。  十指纤纤,修长匀称,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微微粗糙的触感各位特别。偏偏她自己浑然不觉,给他包好了伤口,就收回了手指。  想不到这样爷们的女人,竟然有一双这样好看的手,祝从之收回目光,在心里叹了一下,而后又问池穗:“你以后真打算相夫教子了?”  池穗抬起眼,平淡地反问:“不然呢?”  祝从之一时语塞。  他都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什么会来这,只是想起昨夜在山上,她分明是不愿嫁人的,今日不知怎的,就拐到了她家来,想看她一眼。这样的女人有人敢娶已经很难得了,我是为她高兴。他这么想着,可抬起眼,看着身材高挑匀称的池穗和这一箱子兵器,又忍不住觉得惋惜。  惋惜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有人乐意娶你已经不错了,”祝从之说,“别挑三拣四了。”  池穗轻轻嗯了一声,她挽着头发,垂着眼睛。祝从之蓦地想起初次见池穗的情形来。  她穿着寻常男子的衣物,腰间别着弯刀,手里拿着弓箭,双眸如星。不过几日的光景,池穗如今却不再像当初一样了。  祝从之向来不喜欢她,只是今日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他犹豫了一下说:“你若是缺钱,我可以借你。”  池穗摆摆手,反倒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已经想好了。多谢你的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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