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后,祝夫人坐着马车向邺城走了。家里一下只剩下了祝从之和池穗。  两个人的关系本就微妙,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子就微妙起来。  二人既不同桌吃饭,也没有话说,各过各的,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转日夜里,却听见李嫂子用力拍打着大门:“阿穗!阿穗!”  祝从之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看见池穗已经穿戴整齐地开门了,他打着哈欠,倚着门框,看见李嫂子扶着木门,气喘吁吁的说:“你爹怕是不行了!”  池穗抬步就往外走,祝从之犹豫了一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也跟着跑了出去。  池穗步子大,越走越快,到后来就跑了起来。祝从之实在是跟不上,可也加快了步子。  李嫂子一开始还能跟在池穗身边,可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她慢慢地也和祝从之走在了一块儿。  “昨日不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行了?”祝从之跑得气喘吁吁,还是忍不住问。  “谁说不是,”李嫂子叹了口气,“池穗这娃娃命苦,从小就没了娘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爹也不成了。”  祝从之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李嫂子说的“好日子”应该是嫁给他。嫁给他算好日子吗?祝从之在心里叹了一下。  池穗走进屋里的时候,池青山已经气若游丝了,郑郎中也是一头乱发,显然也是从睡梦中被叫出来的,他看着池穗,轻轻摇了摇头。  池穗缓缓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爹。  池青山睁开眼,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儿,忍不住笑了,可是话却说不出了,他张了张嘴,池穗把耳朵凑到他身边,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到底没耽误你嫁人。”  按照那时的规矩,父母至亲病逝,作为子女是要守孝三年,不得嫁娶的,池穗已经十八岁了,再等上三年,怕是白白耽搁了。  池穗一瞬间就懂了池青山的意思,为什么一直极力要她嫁人,哪怕他并不看好祝从之。  看着女儿红了眼睛,池青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爹给你存了钱,在柜子底下,若是过得不好就别难为自己。我要去见你娘了,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怕是等急了。”这几句话他说得很慢,池穗的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  池穗从来都没有掉过眼泪,在现在,她咬住嘴唇,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痕,池青山的眼睛已经有些涣散了,到最后,他看着虚空,轻轻说:“宛娘,你来了?”    祝从之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池穗伸出手,缓缓合上了池青山的眼睛。她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在昏黄的烛光里,显露出几分萧瑟的悲凉。  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站在池穗身边。  他第一次见死人,可不知道怎么,看着池穗的模样,他也不觉得害怕。  池穗的脸色白得吓人,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拉池穗的手。像冰块一样冷。  池穗也任由他拉着,一直走到堂屋里头。李嫂子站在一边抹眼泪,也怕触及池穗,不敢说话。  祝从之从一边的壶里倒了杯水,塞进池穗手里。池穗握着水杯,呆呆的,好像灵魂都不在身体里了一样。    过了很久,池穗才轻声对祝从之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想留在这一夜。”  祝从之一愣,环顾了一下四周。郑郎中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李嫂子抹着眼泪,李叔和村里的其他人已经赶过来了,只是都站在院子里,没有进来。  就连郑东和都站在人群前头。祝从之走到院子里,村长拄着拐杖问:“青山他……”  祝从之轻轻点了点头。  村长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祝从之把门拉开,村长率先走了进来。大家都走进了池青山的屋子,可郑东和却停在了池穗面前。  犹豫了一下,他轻轻叫了一声:“阿穗。”  过了很久,池穗才缓缓抬起眼睛,她的眼底干干的,没有眼泪,只是眼睛却红着。郑东和犹豫了一下,说:“节哀。”  不知怎的,祝从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郑东和不顺眼,可却说不出理由,他走到池穗身边,对郑东和说:“多谢关心。”  看着他们二人一坐一立。郑东和心里竟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滋味,原本要娶池穗的人该是他。母亲执意要让池穗做个妾室,他拗不过母亲,本想把池穗娶进来之后,找机会扶正。没想到又传出她和祝从之的事来。  他相信池穗的为人,可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松口,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池穗嫁给祝从之。三个月了,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池穗,又是在这样的场合。  许许多多的话压在心底,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和我说。”踌躇了一会,郑东和说了这句话,而又转身问祝从之,“我能单独和阿穗说几句话吗?”  祝从之在一边暗暗咋舌,觉得郑东和脸上的笑都带着虚情假意。说不行吧,显得他太过小气,说行吧,这郑东和对池穗还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祝从之今天没戴帽子,可也担心自己帽子的颜色。  “阿穗,我去里头看看。”他说着就要往里走,池穗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轻声说:“我同你一起去。”  郑东和默然地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抬步也走了进去。    全村人原本是看不起祝从之的,觉得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可过了今日才发现,他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不堪,至少把池青山的丧事办得周全。  不管是守灵还是下葬,他也算亲力亲为,在金银上也不小气。村里人也暗暗说,阿穗苦了十几年,如今好命嫁给了祝从之。  祝从之对此一无所知,他倒没有博名声的想法,只是祝家人向来护短,既然池穗嫁给了他,若是哪里有办得不周全的,也给他丢人。这是他给自己的理由,所以忙前忙后也觉得理所当然。  池青山和池夫人葬在了一处。池穗把祝从之这几日的忙碌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感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这座房子就空了起来,池穗把家里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看着墙上挂着的,池青山的弓箭,久久没有出言。父亲也不在了,这世界上终于只剩她孤单一人了。  看着一切尘埃落定,祝从之觉得留在这,只会触景伤情,犹豫了一下对池穗说:“你收拾一下,晚点咱们就回家吧。”  回家。  池穗愣了好一会儿,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祝从之,祝从之被她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毛,把目光转到别处,心想自己应该没说错话吧。祝从之皓齿明眸,眼睛微微转着,显然是在心里打什么主意,看上去整个人都灵动了几分。  “嗯,回家。”池穗点点头,手指收紧,虚虚在身侧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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