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茸知道鹿忍没有上晚自习的习惯,他上午那句‘等他’也就没当回事。 八点,晚自习下课,她夹在走读人潮里,被推搡出来,看见车棚前那白突突一块,一愣。 那是鹿忍。 可以让那么多女生围绕、一脸灿烂地搭讪的,整个十七中,就一个鹿忍。 那里边,还有高一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女老师们,她们也都喜欢鹿忍,对他总是格外宽容,他的假条,从来多到用不完。 鹿茸走过去,找了半天,没找到通往鹿忍的路——她们在他外围砌起一道水泄不通的人墙。 她个子就一米六二,虽然张惠真说过,二十三、窜一窜,可现在不还没到二十三嘛,就只能在这个不高不低的阶段捱着。 不过,不被这样挡在外面的时候,鹿茸都不觉得自己矮。 她跳起来,冲鹿忍伸手,“哥!” 车棚挨着校门口,本来就人多,这会儿更跟冬天的澡堂子似的,一个个汗涔涔、冒得白气的臭鱼烂虾你推我挤,还得大声嚷嚷着,热闹的跟赶集一样。 鹿茸小猫儿一样的动静,还没出半米,就被这人山人海给吞没了,根本传不到鹿忍耳朵。 她望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鹿忍,头一回发现他这么健谈。 十分钟过去了,鹿忍还在中间,仿佛众星捧月。 鹿茸嗓子都喊疼了,干脆坐到小台阶,等他聊完。 干坐着也无聊,她拿出手机,解开缠成团的耳机线,挑了一首歌听。 周兑兑到她跟前时,她已经听完两遍‘等你下课’了。 她抬起头,“周哥哥。” 周兑兑心都化了,这声周哥哥跟蜜里浸过一样,甜到心坎里去了。 他捂着心口,“大妹,你这是在勾引我。” 刚说完,一只胳膊横过来,揪着他脖领扯到一边。 鹿茸认识这双细长的手,她小时候经常牵的。她收起耳机,锁屏手机,“哥。” 鹿忍没应,长手又伸到她双肩背左侧的网兜,把她水瓶拿出来。 倒是喝完了。 周兑兑不乐意了,“你能不能动作轻点,扯我用牛劲儿也就算了,对咱们妹妹能不能轻拿轻放?这倒好,没因外力磕了碰了,被你给弄得病病殃殃的。” 鹿忍不搭理他,去推了电瓶车出来,到鹿茸跟前,“上来。” 鹿茸上车之前,纠正周兑兑,“周哥哥,只有物品才能用轻拿轻放这个词。” 周兑兑:“……” 鹿忍眉心浅浅一拢,把鹿茸薅上电瓶车后座,给周兑兑撂下一句,“走了。” 周兑兑往前走了两步,“慢点啊,别忘了你后头还有个大活人,也别飙车,技术又不怎么样。” 出了校门,鹿忍的后援会成员们排着队给他拜拜,“晚安哦哥哥。” 鹿茸皱皱眉,鼻尖皱了皱,一下子不开心了。 鹿忍载着她,骑得稳,“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鹿茸轻唔,没吭声。 鹿忍又说:“你就不会叫我?在那儿蹦半天我要是看不见有个屁用?” 鹿茸小声嘟哝,“明明看见了,装作没看见。” 鹿忍听见了,却不敢信她还犟嘴,“你声音大点,再说一遍。” 声音不大,却有威慑力,鹿茸一哆嗦,“哥,她们也不是你妹妹,为什么也跟你叫哥哥。” 鹿忍语塞,半晌没想到这问题怎么答。 这转移话题的本事也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从校区出来,还要过桥,然后走上两条马路,一个小胡同,才到居民楼后门。他们家在21号楼,小区正门进还要走上好久,后门就近多了。 到楼门,鹿忍停下来,鹿茸自觉下了车,站在台阶上,“哥我先上楼了。” 鹿忍:“可能她们也想当我妹妹。” 鹿茸咀嚼这话两遍才反应过来他在答她之前的问题。在她发呆时,鹿忍已经把电瓶车骑进地库了。 回到家,鹿正道在客厅看电视,张惠真在厨房,“回来啦。你哥呢?” 鹿茸说:“我哥到地库停电瓶车去了。” 张惠真笑了下,“这回倒是挺听话,以后你就每天都跟他一起回来,让他保护你。” 鹿茸刚想说不用的,张惠真预知一样,又补充:“就当给妈监督他。” 这样,就推辞不掉了。 鹿茸点点头,“嗯。” 她把外套脱了挂在玄关衣架上,走进厨房,“妈在做什么?” 张惠真轰她,“去去去,客厅等着吃,厨房油大,弄一身油烟味儿。” 鹿正道也叫她,“鹿鹿过来爸爸这里,看动物世界。” 正好鹿忍进来,没人搭理他,他也不想搭理人,直接回了房间。 鹿茸朝他房间看了一眼,被鹿正道一句‘多看科学频道,学点礼仪多好。’拉回了注意力。 鹿正道最看不上鹿忍,别看那是他儿子。 “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屁能耐没有,还老臭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谁欠他的。”他骂咧。 鹿茸觉得不对。 鹿忍数学特别好,她现在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他,就跟她说过,鹿忍是她见过反应最快的学生,只要他参加考试,数学成绩就一定是全校第一。 鹿忍歌唱的好听,有一次他同学聚会喝了点酒,回来时哼了两句,周慧敏的《肋骨》,粤语歌,原版温温柔柔的,却能一下刺入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鹿忍唱起歌来跟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像,也是温温柔柔的,好听到她一整晚都在回味。 鹿忍打球打的好,篮球,羽毛球,乒乓球……反正除了学习,别的都还挺精通,都好。 她想着,就说了出来,“我哥挺好的,我不会的他都会。” 正好鹿忍出来拿饮料,不过他听见跟没听见也没什么区别,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鹿正道瞥着鹿忍,哼一声,“他会的那都是什么,有一点正经八百的东西吗?” 鹿忍恍若未闻,拿了饮料回到房间。 鹿正道音量拔高一些,“我是不敢指望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别给我祸害社会就行了!” 张惠真出来拿雄黄酒,“行了,念叨两句得了,没完没了了。” 鹿正道话还没说完,张惠真叫鹿茸回房间了,“鹿鹿回房间,别听你爸爸这个更年期牢骚。” 她跟鹿正道都是矛盾的人,有时候会戮力同心挑鹿忍的毛病,有时候又一个唱白脸一个□□脸。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折腾,都不见鹿忍对他们的挑剔有所回应。 鹿茸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小音箱,在音乐里翻翻找找,正不知道听什么的时候,想起鹿忍哼哼的那首《肋骨》。 听着歌,她把作业拿出来写,写到只剩下数学。 几道数学题着实难住了她,她憋了十来分钟,才去找鹿忍。 不是她不好意思,是以往每一次,她有数学题解不出来时,鹿忍都跟她说:“干我屁事。” 她站在鹿忍门外,轻轻敲门,“哥。” 过了半分钟,鹿忍才来开门,“说。” 鹿茸把作业举到胸前,还没说话,鹿忍放下一句,“没空。”说完正要关门,想起件事,门就没关上,“进来吧。” 鹿茸进了门,把作业本双手递给鹿忍,“我解了好久都解不出来。” 鹿忍没接,问她:“之前校门口堵你那女的叫什么?” 鹿茸手放下来,怎么又提那件事?“叫邹晴。” 鹿忍:“你当时就让她把你衣服划了道口子?” 鹿茸:“她们人多,我要是不让她们划我衣服,她们就划我胳膊了。” 鹿忍:“你不会叫人?长嘴是干什么的?” 鹿茸:“当时旁边没有人。” 鹿忍要被她气死,“你不会给我打电话?” 鹿茸才显得委屈,“你那天早退了,周兑兑告诉我你去网吧了,还让我把你的外套拿回家。我打给你,你也不会马上出现,还可能激怒她们,语文书上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鹿忍哑口,他这人,一说不上话,就暴躁了。 鹿茸已经做好思想准备,甚至在心里想象了他可能会骂出的句子。 然而,鹿忍只是淡淡说了句:“以后放学一起回来。” 鹿茸微怔。 果然还是要受过欺负,才能享受到作为别人家妹妹,该有的待遇。 上个星期,鹿茸在南门外的胡同口被一群女生堵了,她们没有原因地讽刺了她一顿,又用小刀划了她的衣服,还威胁她说:“以后离鹿忍远一点。” 鹿茸当时开了个小差,在想:“鹿忍是我哥啊,我能离他有多远?” 后来这事被全校知道了,连老师在内都觉得鹿茸被霸凌了,还把双方家长叫来聊了一下。 也正是因为出了这事,张惠真才一天嘱咐鹿忍八遍:保护好你妹妹。 只是事情都过去一周了,鹿忍又提起来,总不会要给她报复回去吧? 鹿茸问:“哥,你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鹿忍说:“我看你也想不起来,大发慈悲替你想着,省了你蠢驴一样又让人堵。” 鹿茸闷闷不说话。 鹿忍又说:“离薛莞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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