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的夜,依然是不眠之夜。 不管她怎么召唤睡意,大脑始终雄赳赳地清醒着。神经像尖针一样兴奋。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如壁垒一样阻隔了庭院里的微光。 九十平米的卧室里弥漫着纯粹的黑暗。比原始还要黑。 然而,就是孵化不出任何睡意。 秦馨闭着眼。意识碎片天花乱坠地飞舞着。 她其实很累了。身上压着两辈子的累,各个器官像浸在卤水里,涨满一层滞涩的疲惫感。 她静静地躺着,试图通过调息让意识入定。 然而,怎么也做不到...... 过了很久,门开了一条缝。 光漫进来,汪起一个小光晕。丹尼的身影在光晕里站了一会,低咳了一声。 似乎想让她知道,他来了。给个预警。 秦馨心里突了一下。 心腹大人,这样的举动不太优雅吧,暴露你非绅士的本质了! 秦馨很紧张,但是却没有动。 他的心音并没有侵略性。或许受幽暗的环境影响,飘渺得如纱一样: “啊,这家伙气息浮着,还没睡着吧?一下午脸色都蔫蔫的,一看就是失眠的样子!” 秦馨:“……” 睡不着就睡不着呗!这样深更半夜潜进来要怎样呢? 难不成你来了,我就能睡着?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他好像在床头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一道气流声飘了过来:“四小姐,你是不是睡不着?” 秦馨没有回答。 “我很抱歉,下午看你脸色不太好。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他梦呓似的,低声唠叨着。 过了一会,手探到床沿上,轻轻地拍了起来。 这时的丹尼心里没有丝毫邪念,清净得像秋季的蓝天一样。 一首英国的摇篮曲在他的心空回响着…… 手应和着心里的拍子,一下一下落在枕边。 秦馨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心头微微一酸。 两辈子,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拍觉……这种没有杂念的温宠润物细无声地侵入了她的身心。 她的眼睛蓦然潮湿了。 两根泪线奔出眼角,向枕边静静流去。依然没动......任眼泪无声而自由地倾泻。 丹尼心里疼得揪起来,嘀咕道:“这个美的一个天使,上帝把她造出来,却叫她受那么多的苦。八岁前整天受亲妈的虐待,被送到秦家后,也没过一天暖心窝的日子。再被杨乐儿害成那样,我的心都要碎了。不要哭了,亲爱的,恶魔叫你受苦,因为你是天使啊!” 秦馨微微动了一下,把眼泪悄悄擦在了被头上。 与睡眠尖锐对立的大脑神经在他的拍子牵引下,终于软化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深深地沉入了睡眠,沉得像死亡那么深。 . 十月四日的早晨,明丽得像琉璃世界。 天高云淡,清净如洗。秋天独有的严苛与清冷笼罩人间。 神清气爽的季节正式来临了。 依然没杨乐儿的消息。大哥也没过问。不知是丹尼解释过了,还是压根不关心。 秦馨无法得知。 大哥为人很不好懂:赚钱像赌徒的疯狂,处事像僧侣的远淡,玩起女人是个浪子。 没被他叫去问讯,她求之不得。 总之,一切都比想象的要安静。 网是撒下去了,但好像撒在了死水里...... 按昨天说好的,今天要和丹尼去见个朋友。 秦馨换上了一件立领高腰、白色暗花的长裙,把额前和鬓边的发丝拢到后面,绑成一根细的鱼骨辫,垂在直发上。 以这样典雅的形象走下楼时,丹尼惊艳得失了语。 她含蓄又沉静地对他瞧。杏眼里流转着清澈纯净的光。 不说感谢,也不多寒暄。但是,她把自己打扮成了他喜爱的样子…… 他喜爱得酥掉了。过了一会,才眨眨眼,满意地呢喃道:“四小姐,你气色好多了。” 白里透粉的肌肤,不施脂粉也娇若桃花。 谁也没提昨夜的事。提了就不美了。 这一刻,两人的心都浮在一层纤细的美感中。 一切都是不可说的。 站了一会,丹尼走去车库,把她上学用的黑色迈巴赫开了出来。 刚想出发,腰间的通讯器发作了:“丹尼,到主楼。二小姐有找。” 声音没力度,没情绪。只有内容。是管家徐临。 秦馨的脑海中立刻华丽涌现一张冰冷面孔。 比僵硬还僵硬,比斯内普还斯内普。眼里装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丹尼蹙眉,“我马上陪四小姐出去。” 徐管家淡淡地重申一遍:“到主楼来。” A城首富家的第一要仆,气势非同凡响。 丹尼不买账地掐掉通讯,走过去拉开了车门。 与往常不一样,他打开的是副驾驶的车门。 “咦,不去吗,丹尼?” “不去。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一个人的保镖。” 他的眸光沉静,深处一抹顽皮的光跳跃了一下。 这个人虽号称喜爱东方文化,却一点没汲取到东方的中庸与忍让。 他的性子被极端的硬和极端的柔抻得大开大合……既柔情似水,又狂野不驯。 他之前怎么在这个家里混的? 瞎混吗?秦馨好笑地想。 “要不……还是去瞧一瞧吧?好歹去跟二姐说一声。” 她仰起头,轻声地建议,“咱们也不是很急吧?” 蓝空辉映下的黑眸美得要化。 他的心怦然直跳,眍在眉骨下方的眼睛深深地凝视她:“说好了的,我是你这边的人。不归他们调度。” “话虽这样说,我很渺小啊。他们开除你的话,我罩不住的......”她打趣道。 他扭起嘴角,笑了笑:“不会。你大哥前几天说过,在这个家里我可以尽量的自由。” 秦馨诧异了一下。大哥说这样的话? 那为什么上辈子会因为一点误会把他赶走? “丹尼,我们去跟二姐打声招呼。” 他的胸腔里低鸣了一声,关上车门说:“……好,去说清楚也好。” 阳光少了盛夏的烈度,如一把碎金洒在庭院里。 宛如欧式王宫的秦家大宅恢弘地矗立在天光下。石砌的外立面,巍峨的罗马柱,华美的浮雕。考究又奢华的细节让它拥有不可一世的派头。 东方斯内普——徐临管家穿着深色的燕尾服立在楼前。 雪白衬衫和手套,深色的领结。头发铮亮地梳向后。两手交握身前。 好像活得很腻了,浑身没有悲喜。 黄狗像一个破口袋趴在墙角。 见了他们,管家优雅而冷淡地问候了一声:“四小姐,上午好。” 秦馨说:“你好,徐管家。” “二小姐在娱乐厅练舞。” “哦。” 秦馨和丹尼到娱乐厅时,看到的是一支火热的伦巴: 黑衬衫的年轻男人是二姐的舞蹈老师。长身瘦腰,脸很秀气。舞姿却英挺霸道,带着一身红裙的秦雅在厅里游走。裙子很红。红得快发黑了,领口和臂上镶着碎钻。 秦雅冷白色调的细皮嫩肉揣在裙子里,如幽灵般轻巧地穿梭于男人臂间,又圆又翘的屁股在4/4节拍上滚动。一旋一转一甩头,浑身全是舞。 窗外的阳光飞进来,在红裙的碎钻上跳跃,宛如给她披了一身的流星。道不尽的风情万种...... 秦馨默默欣赏着。二姐的舞不错。 舞…… 也是她的爱好。不过,她学的是古典舞。 洛神,飞天,霓裳羽衣舞……水袖翻飞,刚柔并济的古典舞。 不过,上辈子在大剧院表演时居然裤子掉落,那可真是噩梦一样的记忆!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敢不敢上台了。 一身流星的二姐翩然擦过舞师的肩,坠着圆髻的头颅像装了轱辘似的猛烈一甩。 冷艳帅气的脸与秦馨打了个照面。目光如疾风掠了过去。 舞在继续着...... 黄狗凑热闹似的踱步而来,如容嬷嬷一样望着所有人。 眼中似已窥到天机,幸灾乐祸,又愤世嫉俗。 乐曲终于滑入尾声。二姐的舞完美收官。 想必跳得十分尽兴,她身上一荡,飞出几声过瘾的大笑。骏马嘶鸣般笑得痛快淋漓。 舞蹈老师由衷地说:“秦小姐进步很大,蛮专业的了!” “今天状态还行。”秦雅说。 拎起一旁的苏打水,给自己灌了一嘴的泡泡。嘴唇像被刀子拉了一样,冲两边剧烈分开。仿佛男人饮酒的模样。 整个人在快感中沸腾了一会,她终于把目光转向了秦馨。 “馨儿,要不要让刘老师带着你来一支?” 秦馨摇头,开门见山地说:“二姐,我要出去一趟,想叫丹尼送我。” 秦雅情绪一沉,剑眉皱了起来,“你出去做什么,不是病了吗?” “见朋友。” “什么朋友?”她的语气像个法官。 “二姐不认识的。” 秦雅又灌了一口苏打,让泡泡在舌面起舞着。 这一会的功夫,她的不开心都上了脸,“那怎么弄,我马上要去个慈善舞会!你要见什么了不起的朋友还得专门带个保镖?押后吧,啊,押后……” 秦馨摇头不肯。“二姐,我也需要保护。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让他做你的护花使者。” 丹尼嘴角一抽。还以为她会服软,没想到还挺硬气。对嘛,Babe,这样才对! 秦雅简直吃了一惊,被她噎得脸有些空。 “啥意思啊,馨儿,是你见朋友重要还是我的慈善重要?” 她的语气慢了,出来一种愤怒的效果,“不要扯了,就这么定了。丹尼马上跟我出发!天啊……这个家里雇了六个保镖都不够用!” 徐管家迎着怒气而上,淡定陈述道,“容我汇报一声,二小姐,其中两位陪着夫人在欧洲。另两位一大早去了您大哥身边。刘峰申请外出办事。目前只剩丹尼.林特有空。” 秦雅把手一摊,“所以呀——就只剩他了呀!我又没挑!丹尼,去把车开出来。” 丹尼浑厚的声音飘了出来:“二小姐,我决定跟四小姐出去。” 二小姐的眼睛横过去,“你决定?” “是的,我以后专职保护四小姐。” 室内一阵凝固。 舞师害怕窥见豪门隐私,连忙识相地退了出去。 秦雅很艳地笑了,眼神歹歹的,像女杀手在调情:“......你做好这个决定了?” “是的。”丹尼点头致意,静静走到秦馨身边,“可以走了吗,四小姐?” 秦馨看到二姐漏出一个冷笑,眼睛的光奓了。 连忙用鼓励的语气说:“二姐,考验你慈善精神的时候到了!你可是慈善大使哦!” 秦雅被她讽刺得肺疼,挫着牙根子问管家:“这老外不想混了吧?” 徐管家转过一张冷脸,微微地蹙眉道:“二小姐,秦先生近日对他十分另眼相看。你动不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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