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是书香世家,家中全是读书人,历代帝王或多或少都受过孟家人的教导。虽然在朝中商议政务的时候,孟家看着没什么地位,可谁不得称孟家为“帝师”。    孟家端得是清贵非常。    孟清读圣贤书长大,虽是女子,却自有原则和坚持,内里一项以君子德行要求自身。    从出生到及笄,她唯一的一处出格的地方就是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赵铎产生了情爱。    幸好赵铎知情识趣,用一句“帝王后宫难道还不能有几位心头好”安抚了孟清。    女子总是愿意无条件相信自己爱人的。    赵铎对孟清承诺一定照顾好她,让她名正言顺的入宫、保护好她,孟清没有多问一句就信了爱人的承诺。但她心中依旧忐忑,害怕赵铎去寻孟少傅的时候,直说二人有了私情,令家人蒙羞。    幸好,赵铎办事虽然不牢靠,但对老师的性格倒算了解,没说出让孟少傅搓火的话来。    孟少傅只当赵铎要他女儿入宫是为了表现尊师重道的品质,甚至没问过孟清的意见便应了赵铎的要求。    那时候,孟清站在窗外,把父亲和爱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于日后可以与爱人长相厮守,又为了自己在父亲眼中只是一个巩固家族地位的工具而痛苦。    她以为入宫是新生活的开始,可入宫之后,孟清不得不从旖旎的美梦中清醒。    自古帝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幼时相处的甜蜜的记忆成了最深刻的噩梦,不停折磨着孟清。    四月入宫,直至八月末,她都没能见到赵铎一眼。    赵铎成了福寿宫的常客,可他只出现在主殿大理寺卿裴家姑娘的房中。孟清住在小巧精致的北侧偏殿里,日日伴随着帝王宠幸其他女子的欢笑声入眠。    属于少女的绮思彻底破碎。    大梦一场过后,孟清醒过来,慧剑斩情丝。    自嘲的笑过后,孟清收拾好过去的天真,终于明白了皇宫的生存规则。她无权无势无宠,只有循规蹈矩才能活下去。于是,孟清每日乖乖随着后宫嫔妃拜见文皇后,对待主殿掌握了自己生活舒适程度的裴淑妃恭敬讨好。    孟清心中苦闷,可入宫是自己选择的,哪怕赵铎死了,她也没有出宫的机会了。    她不想把自己憋死在宫墙内,渐渐学会了自得其乐,让日子能够继续。    终于有一日,傍晚时分,孟清在竹林中弹琴自娱,被撑着小船顺流而下的江朱鸾撞见。    江朱鸾没想到后宫还会有如此清幽寥落的地方,孟清也没想过会有人如此调皮跳脱,跑到与冷宫没区别的北殿湖岸。可她们俩都是很喜欢对方的皮相,稍做交流之后,更是欣赏对方的性格。    孟清不认识“江朱鸾”,但她对“江”这个姓氏如雷贯耳,知晓江朱鸾注定是个不得赵铎宠爱的女子。    江朱鸾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她并不以自身所处的危险处境自怨自怜。    孟清被朱鸾的洒脱倾倒,与她推心置腹起来。    都是年轻貌美有学识的姑娘,真心相处很快便能找出无数感兴趣的话题。她们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朱鸾听说孟清居然一直过着中规中矩的日子后,当天就把孟清悄悄带回隆福宫,带着她体会了一场“夜不归宿”的滋味。    孟清抱着琴随朱鸾到了隆盛宫之后,一直没能回去,心爱的瑶琴自然也被安置在了暂住的房间里。    赵铎不知其中原委,只看到性情清冷的孟清居然和江朱鸾玩到一块,恼怒非常。他一门心思的认定了孟清是打翻了醋坛子,故意违背他的意思,他看谁不顺眼就偏要和谁亲近。    于是,赵铎高声质问:“清儿,你的琴连老师碰不得、朕也碰不得,居然随便放在隆福宫了?”    “清儿”啊。    瞧赵铎称呼孟清多么亲切,但朱鸾一点都看不出赵铎对他老师的亲女儿在宫廷里有什么照顾,否则也不会孟清入宫数月,都没被召幸过了。    朱鸾怜惜的看了一眼僵直了身体的孟清,主动打圆场,“陛下别埋怨清儿。是臣妾入宫那天撑船出游,隔着湖水看到了在竹林里抚琴的清儿,与她一见如故,邀请清儿来与臣妾做个伴的。她临时被我拉过来,已经三日未曾回福寿宫了,琴摆放在臣妾这儿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朱鸾说话之际,孟清也趁机整理好了情绪,顺着朱鸾的话解释,“是臣妾贪玩儿,独自在宫中寂寞。贵妃娘娘一寻妾身,妾便耐不住性子留书从偏殿偷偷离开了。”    “寂寞”二字砸在赵铎脸上,让他尴尬。    赵铎不适应的在主位上动了动身体,口中依旧固执的强调,“那你也该带几个人过来,怎么能留张字条就跑出来了。”    孟清垂着头,眼波微微一闪,软了声音,颇为委屈的说:“陛下,妾身不过是深宫中一个不受宠的低位嫔妃罢了。若非今日借贵妃娘娘的福气得见天颜,去哪儿又有谁会关心。妾身得在宫中熬几十年呢,衣食住行全靠宫人张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人厌烦罢了。”    伺候孟清的人是赵铎亲自挑选的,孟清当初信任他,连个自家的小丫头都没带进来,日常哪有什么亲信支使得动。    赵铎正在心虚,孟清服软的姿态摆出来,他就更像是屁股底下点了火,坐不安稳。    赵铎在宫廷长大,如何不知宫中仆妇最精通的就是“捧高踩低”。可他是为孟清入宫考虑过的,就担心孟清因为分位低而遭人冷遇,特意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手去照料孟清。    哪怕明面不显,但孟清衣食住行分拨下去的份例,都与皇后比肩。    可现在孟清却说她从福寿宫出来,偷跑到了隆盛宫随着江朱鸾一起玩乐整整三日,福寿宫的仆妇居然没有一个向他上报消息。    这就容不得赵铎不信孟清口中“遭人慢待”的话了。    赵铎此人最受不了别人与他做对,当即变了脸色。    他怒气冲冲的吩咐:“蔡直,去把福寿宫那些阳奉阴违的背主贱仆给朕送去慎刑司处置!”    “陛下不必如此。”孟清出声阻拦,她面带微笑的说,“陛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臣妾不争气,怨不得手下有二心。纵使换一批人手,妾身也拢不住他们的心。”    孟清没有火上浇油的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可她这话里的意思随便品一品都能听出最根本原因——孟清在后宫不受宠。    别人不知晓赵铎曾经对孟清海誓山盟,可赵铎自己心里明白。孟清的“失宠”与孟清没有一丁点关系,完全是因为他故意冷落,才有落到被一群仆妇暗中拿捏的地步。    但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赵铎绝不会承认孟清落到现在的地步是因为他决策失当的。    有了明确的出气筒,赵铎哪会放过这群替罪羊的机会呢,当即道:“清儿你不必为他们美言。一群伺候主子的下人,敢做奴大欺主的事情,被人发现了,怎么能轻轻放过。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赵铎的脑子怕不是有毛病吧?    一个弱女子住在宫里,身边的宫人没有一个是从家中带进宫的贴心人,要是她宫里的仆妇再因为孟清亲自去告黑状而受惩罚,日后宫人岂不是要从各个方面找孟清的不痛快。    今天少了针头线脑,明日盘子里冷茶冷餐,后个儿故意给主子往上报个身体不适不能承宠,孟清还有没有出头的那一天了?    赵铎这哪里是打算给孟清撑腰,他不准备靠着给孟清宠爱来让她握住权柄御下就算了,居然还咬在孟清本就不易的生活里雪上加霜!    江朱鸾在心里翻着白眼骂“蠢货”,赶忙拦住蔡直,“陛下说得不错,福寿宫仆妇欺上瞒下,一定要罚。可陛下有所不知,与宫中女子日日相伴的不是陛下的隆恩,而是下面这群伺候人的下人。若是清儿一直不得陛下宠爱,见着陛下一次就与您告状,让您惩处福寿宫宫人的消息传来,清儿以后肯定会被不断高病,再也见不到陛下的。陛下既然心疼清儿,不如让我为陛下进献一计。”    赵铎之前被江朱鸾连续反驳了几次,看着她实在不顺眼,可事关孟清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勉强压着性子,瓮声瓮气的说:“好,你来说说,此事如何解决才能对清儿最好。”    朱鸾反手握住孟清发抖的手掌,“陛下何不在此歇息片刻,等用过晚膳,装出突来兴致的模样,直接上清儿宫中逛一圈。到时候,福寿宫的宫人全是什么模样就能被陛下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们偷懒耍滑惹怒君王,陛下如何处置他们,也不会牵累到清儿身上,陛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鸾忍着恶心,用另一只手去拽赵铎的,强行把自己、孟清和赵铎手掌交叠在一起,做出欢欢喜喜的模样,“陛下就当是怜惜我们入宫之后,无依无靠,替我们考虑一二吧。”    朱鸾给孟清递了个眼神,孟清看出朱鸾的好意,如同冬雪一样清冷的眼神融化成了潺潺春水。    她垂下眼帘,柔声恳求:“求陛下怜惜。”    “清儿你放心,朕答应过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朕今天一定给你个交代。”赵铎说完,带上人从隆福宫离开,再没提吃点心的事情。    前脚,赵铎离开;后脚,朱鸾扶着孟清的手一沉,孟清晕倒在她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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