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闫已经记不得了。记不得上次有人敢反折着她手臂是什么时候。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她反复多次的深呼吸,一口气拉得很长很长,努力放松着身体,五指微僵着,始终没有握成拳。 人视觉退化的时候,触觉嗅觉都会异常灵敏。她额头抵在冰凉的墙上,脸被挤得有点变形,一股干燥的木质檀香味飘进她鼻尖,雪松、檀香和琥珀混合的味道。 不大像香水,倒像是庙里檀香味的线香。 贺闫想了几秒,轻声清了清嗓子:“先生,我们要不商量一下……” “安东尼奥是市议员。” 男人的声音很低,撞进她耳膜的时候有点痒,科普带着点不紧不慢的意味。 “他堂兄在加州众议会,堂兄是个墨西哥裔,父亲在哥伦比亚生活了二十年。这人明年要竞选议长,声望很高,赢的几率很大。” 贺闫:“哦。众议员,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你愿意放开我的话我可以给他鼓鼓掌。” 男人轻晒:“重点是墨西哥裔。” 贺闫脸色刷地黑了,暗骂了句f***。 “自求多福。” 身后男声依然轻不可闻,话里的几分怜悯听得贺闫很想杀人。 “我去你妈。” 贺闫礼貌地回复道。 “志向远大。” 对方依旧温文尔雅。 他们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墙之隔的门外有动静。那中年男人……噢对,贺闫现在知道他名字了。安东尼奥先生大概是有力气爬起来了,边爬起来边用不堪入耳的下流话问候着贺闫。 “待在这乖乖等人来吧,女孩。” 身后的男人轻声说道,很快放开了她的手臂。 但还没等贺闫收回手,就感觉到一股钻心的剧痛沿着关节处闪电般地击得她一个激灵。 贺闫足足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膀子被人卸了。 还是两条。 始作俑者在这两三秒里已经蹿到了她头顶,从门和天花板的缝隙中快要跳下去了,最后像是想起什么,离开前回头冲她笑了笑,黑暗里他的眼睛蕴着微亮的光,牙口很好,很白,是真的很白,一看就是上好的牙医每年精心洗牙呵护最少花上近万美元做的套餐让人好生嫉妒—— “不用谢。” 贺闫也笑了,不露齿,阴森森的。 “滚。” 好歹给她留一条手臂呢,两条都脱臼了她怎么出去? 贺闫已经没脾气了,后悔也没用,只能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在心里默默祈祷,外面正在交火的两方最好都能顺利见上帝。 等警察闻讯赶来的时候,重要人物早都没影了,外面只余一堆散落的弹壳和悍马车轮轧过的痕迹,还有就是厕所的一堆狼藉…… 以及一枚柔弱且崩溃的炮灰女孩。 她两条手臂古怪且软软地耷拉着,脸色灰败,两只眼睛已经对不上焦了。 还好队伍里有个经验丰富的女警,她找了个大毯子把年轻女人裹起来,柔声安慰她:“没事了,我们现在带你去医院做个完整的检查,担架就在外面。” 本来已经状似提线木偶的人突然间回了魂,睁大眼睛绝望地摇了摇头:“不要!” 女警心里充满了对无辜女性的痛惜,完全理解这种情况下对方心里的警惕和痛苦,于是更加耐心地解释:“我们会保护你的,绝对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我不坐救护车,我没保险。” 女警:………… 贺闫的警惕是对万恶资本主义的警惕,痛苦是没钱的痛苦。 她被人搀扶着,在出去的时候,后背上似乎始终有一道视线。贺闫扭头往窗外望了一眼,厚厚的夜色里只有浓密的树影,偶尔被风吹得轻轻摇动。 * 贺闫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她深感疲惫。 一天内经历了两个如此密集的恶性事件,做笔录的时候甚至倒霉的遇到了同一个警察,对方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真是欠揍。 贺闫拧开了门锁,用脚后跟把门随意一带,也没管关没关上,把钥匙往鞋架上随意一撂。 手臂在废柴医生长达一个小时的努力后已经可以用了。那人要是给她留一只手,她自己接用不了二十秒。 贺闫活动了下酸疼的肩膀,又抬起头用脑袋在空气中画了个正字,这才把自己丢到沙发里四仰八叉地睡觉。 没有十分钟,茶几上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贺闫困倦不已地哼了两声,闭着眼在茶几上摸索着声源,不但没有摸到手机,反而不小心把它扫到了地上。 她顺势垂下手臂,闭着眼点到了接听键:“嗯。” 手机那头没有声音。 三秒后,几米之外的电视外自行开启,屏幕里一只蓝色的卡通鱿鱼滚来滚去,一道哀怨的南部口音很快飘荡在客厅。 贺闫闭着眼盲摸用两个小抱枕捂着耳朵,任凭控制了电视的聒噪女声叭叭叭。 “Yan你最近怎么神出鬼没的,我放的追踪器你又扔到哪去了?给你家马桶吃了?我跟你说这样真的不行,真的太危险了,会堵住下水道的!而且你家可是附近靠着18街区,最近有拉丁裔的小鬼在那周边打架抢地盘,万一哪个被你看上了拖回家了,再不小心血溅当场,警察可是会在那里拉封锁圈的……啊儿子——!” “你继续。” 贺闫从沙发上爬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揪出个半人高的跳跳虎玩偶,右手一把水果小刀抵在跳跳虎的脆弱的脖子上,面无表情道。 “放下我儿子,有话好说!!!!!!” “你先说事。” 贺闫盘着腿靠在沙发背上,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蓝鲸,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二分,如果你打电话只是为了问我马桶近况,下次见面我也会好好……问候你的。” 她一回家就换上了件凉快的黑色的贴身背心,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盘着,及肩长发垂顺在两侧,抬头冲着墙角微微笑了。 蓝鲸啃披萨的动作一顿,面前的监控镜头里是贺闫微笑的画面,下一秒雪花闪过,能拍到客厅全景的监控黑屏了。 由于声音设备还连接着的缘故,蓝鲸清楚听见了监控被暴力破坏的声响。 蓝鲸干笑了两声,把披萨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盘子,拍了怕手上的碎渣,戴起耳机道:“他们摸了一个月的底,会在西城那边交易,这次的货比海|洛|因药效强七倍,但是实验期死了不少试验品,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草率就投入市场了,也可能只是想找些替死鬼开路,总之我们需要去截个道,搞一点点货来就好了,肖恩做实验动作很快的,注意避开条子眼目……毕竟最近洛城警局新上任那金发魔鬼可不是好惹的,他们的人可能也在盯这货。哎,不过,他的屁股真的挺翘的,身高也够,六英尺肯定有,比例可真够牛逼的,你说为什么Versace没有找他去走秀?这样也不用落到洛城警局那粪坑里跟人同流合污了。” 贺闫:“安德鲁?特警队那个?” 蓝鲸:“嗯哼。” 贺闫:“你怎么知道他屁股翘,摸过了?” 蓝鲸:“你好流氓。我没有,你早上不是遇到枪击案了吗?我调监控了呀!” 她答得沾沾自喜,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哪里不对,抱头长嚎了一声。 跟Yan打过赌的!三周不黑他们垃圾的分局系统!输的人要负责写三次行动报告! 贺闫换好带帽子的深色开衫和纯黑短裤,脚下蹬了双Timberland马丁靴,把带子系紧的同时冲手机那头道:“你输了。把具体信息人员名单和地点发我。” 电视屏幕上顿时飘了三个巨大的字母。 T V T。 贺闫:“……” 蓝鲸熟练运用表情包以后很开心,提醒道:“哦对了,这次他们的三号老鹰到这了,亲自督货。” “老鹰?”贺闫在酒柜下正挑枪,闻言挑眉笑了:“看来这次他们还挺重视的,那我也得认真把他们的东西冲到马桶了。” “你的马桶还是个孩子,它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蓝鲸差点被她绕走了,赶紧转回来:“你,那个,没关系吧?” 麦特林的老鹰,为人狡诈凶狠,做事从来不留余地,不给敌方留,也不给己方留。这么多年来麦特林在地下势力的壮大少不了老鹰的功劳,贩毒制毒两手抓可谓两手硬。 几年前也是策划绑架虐杀她的罪魁祸首。 当然,未遂。 勉强活下来的贺闫其实对活本身兴趣不大,但是活着就得干点什么事。 曾经一起来美国的贺家家里本来有四口人,到后来因为毒品死的死了,失踪的失踪了,剩下她一个被麦特林从十七岁盯到二十岁,就因为她的脸跟他们曾经的同伙相似,最后差点死在荒野、死在集装箱和厂房里。 别说同伙了,就是想到自己的名字跟那群渣滓会扯上哪怕一丁点关系,她都觉得生理性恶心。 后来蓝鲸主动给她发了信息,邀请她进入私人组织的行动组。 组织是针对麦特林存在的一把剑,在暗处与妄想从边境渗入加州的麦特林作斗争。组织成员彼此因为任务才会见面,平时谁也不用特别知晓谁的存在。组织的牵头人不止一个,贺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反正大家目标殊途同归,平日分工合作而已。 贺闫选来选去,还是拿了伯|莱|塔|9|2|F揣着。 “平心而论,我是有点头疼。” 她挑开腰后隐蔽的枪套把枪推入,语气有些难得的苦恼低沉。 蓝鲸作为顶级的技术人员,对安慰人——尤其是安慰一个心理强到变态的同志,并没什么经验,只能干巴巴道:“你放心去做,如果中途不行的话就直接下来……” “我是该瞄准他的头,痛痛快快给他一枪,还是从胸腔开花到大腿,让他一次爽个够呢?” 贺闫叹了口气。 蓝鲸:…… 蓝鲸麻木地干巴巴道:“你随意。” 贺闫在挂断电话前又道:“帮我查个人,市议员安东尼奥,和他的……据说在众议会干活的堂哥。如果我没猜错,”她顿了顿,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今天厕所里,那个男人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猜错什么?” “看看安东尼奥堂哥平时的人际往来,跟卖货的有没有牵扯,如果是哪个贩毒集团的下线或者卧底,你信息字母Y给我。” 贺闫临走时从鞋柜上拿了盒薄荷糖,拨开倒了一粒在嘴里,辛辣清凉的味道顿时四散在口腔里。 蓝鲸哼了声:“好。不过这是不是跟你今天手断了有关系……” 贺闫温和道:“我今天带着你儿子一起去,好不好?” 蓝鲸在电话那头只恨不能表演一个原地暴哭,立马认错:“我不多嘴了你就让我儿子好好睡在沙发上吧外面风大呜呜呜——” 贺闫轻晒,挂断电话,她想,如果真的是,那男人拧断她手臂还情有可原,权当他不想把自己拉下水了;如果众议员就是个普通安分的众议员,那她也要把这债讨回来。 两条手臂脱臼,要怎么还呢…… 贺闫想着,把门打开,头一低,帽子自动滑到头顶上,差不多连眼睛都遮住了。 “断JJ?” 她自言自语地走出大门:“会不会有点太狠了?” 在栅栏外正猫着的黑人小毛贼:……?? 他的白人扒手前辈偶然经过,大惊失色,匆匆把他抓走了:“傻|雕啊你9403躲着点,这里住着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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