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童瞳去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这儿像是很久没有住过人,夏季潮湿,再加上房间的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时间久了自然有股味道。 房间很小,里面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别的啥也没有。白色的墙顶,爬着一只小小的壁虎。 她把背包放床上,拉开窗帘,把那扇小窗户打开通风。窗外夜色深沉,繁星缀满天幕,比城市里看到的明亮许多——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清晰的星星。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她回头,尹尚懿站门口,晃了晃手上的蚊香:“没这个你今晚别想睡。” 童瞳感激道:“谢谢。” 蚊香是那种老式的盘香,螺旋状的香体,支在一个三角的金属架上,拿打火机点燃以后,白烟袅袅升起。 印象中,在她很小的时候才是用的这种盘香。 “知道你招蚊子,问房东多要了一盘给你,再给你个打火机。还有,我把洗发水沐浴露和一次性毛巾给你放卫生间了,随便用。” 尹尚懿看了眼她的短发:“吹风机在我房间,要用就来找我拿。” 童瞳就差没抱着尹尚懿的大腿跪下了:“丁丁哥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正愁啥也没带该怎么洗澡。” 您可真是妇女之友啊! 尹尚懿耸肩:“谁叫你是我们组这么多年唯一的一个妹子,不照顾你照顾谁。” * 尽管没有换洗的衣服,洗干净也只能穿白天那身,但是在这种条件下,也讲究不了那么多。童瞳洗漱完,对着卫生间兮脏的镜子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去借吹风机。 敲响尹尚懿的房门,里面响起脚步声,跟着门被打开,顾淮站在门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峰微挑:“有事?” 她看起来刚洗过澡,脸颊红扑扑的,像个桃…… 童瞳没想到是他来开门,愣了会儿,挠头:“我来找丁丁哥借吹风机。” 丁丁……哥?顾淮眯了眯眼。她什么时候跟丁丁亲近到叫哥了:“他不在,陪胖子找烧烤去了。” “哦。” 童瞳纠结了会儿:“那算了。” 说完转身就走。 顾淮看了眼她湿漉漉的头发:“等下。” 童瞳停下脚步,回过头,不明就里地望着他。顾淮拿过一张床上的一个包,看样子是丁丁那个,拉开拉链在里面翻了下,拿出一个折叠吹风机递给她。 童瞳伸手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顾淮嗯了声,准备关门,突然想起什么,又把门打开:“对了,睡觉之前记得把房门和窗户锁上。微信上有我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你可以存起来,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给我。” 童瞳有些懵逼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顾淮耐着性子解释:“如果有陌生人撬开你的房门或者窗户,企图进入房间行凶,这种情况你可以打给我。毕竟你是我下属,我有保障你人身安全的义务。但如果只是因为有老鼠这种事就把我吵醒,你以后就不用来上班了。” 童瞳:“……” 他不提这茬她根本没想过安不安全好么?! 回到房间以后,童瞳有些害怕,扒在窗户上往下看,二楼果然很矮,坏人顺着水管随便一爬就爬上来了。她赶紧关上窗户,插上插销,拉上窗帘,跟着把房门也反锁了,有霉味儿就有霉味儿吧,安全第一。 然后她翻出微信群组,点进顾淮的头像,把他的手机号码存起来。宝山镇在深山里,保不齐有些地痞流氓,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还是可以找他求救。 因为害怕,睡觉时她没敢关灯,手机保持开机状态放在枕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来报到的前一晚她就没怎么睡着,所以此刻很困,躺着躺着,就迷糊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是手机闹钟响,早上五点半。她睡意昏沉,还想再赖一会儿床,突然外面公鸡打鸣,她惊得张开双眼,怎么有鸡叫??? 随即才想起她已经加入顾淮的栏目组,现在身在深山。想到这里她顿时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上一次五点多起来,还是大学军训的时候。 穿好衣服出门,看见顾淮他们也都起来了。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洗漱完,收拾好行李,在路边的馒头店随便吃了点,然后向着大川出发。 此时天刚开始亮,山里雾气环绕,空气还有些凉。童瞳做了个深呼吸,一股凉意渗入胸口,甚是爽快。长期在城市里生活,已经不记得这么新鲜的空气是什么味道。 * 大川距离宝山镇不远,七点不到顾淮一行人就到了村里,村书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顾淮和尹尚懿去跟村书记寒暄,童瞳看见何杨手上已经拎起了摄像机。 车子停在村书记家的土院坝,因为散养了鸡鸭,空气里有股鸡屎味儿。院子角落里堆着些柴火,屋子是泥砖垒的,里面黑压压的光线不好,屋子后面是片小竹林。 村书记穿着土布衬衣,脚上一双草鞋,看上去比老金年纪还大。顾淮再次向他解释了来意,问他愿不愿意接受采访。村书记看了眼何杨手上拎着的摄像机,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顾淮和他在屋前的木凳上坐下,何杨将摄像机架上肩膀,对准两人。童瞳和尹尚懿站在镜头外。 “你当村支书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 “一直在大川吗?” “对。” “你还记得第一次接触杨弃是什么时候吗?” 村书记回忆了一下:“九年前吧,她嫁到我们村,那年村里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山体滑坡,所以我记得。” “你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挺斯文的一个姑娘,不太爱说话。” “你知道李胜强(杨弃的丈夫)打她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看她脸上经常有伤,才意识到不对。” “她向你求助过吗?” 村书记沉默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一根叶子烟点燃,深吸一口,点头:“她找过我,我也上她家里去调解过,但李胜强是个畜生,连他自己老母亲都打,我调解了也没用,好不了几天,又开始打。” “报过警吗?” “报过,怎么没报过,警cha来了也是调解,抓去镇上顶多关几天,又放回来了。” “你知道现在已经有反家庭暴力法了吗?” 村书记点头:“我有个在外地读大学的闺女,她在电话里跟我说过这个事。” 随后,他叹了口气,吐出一嘴烟:“可是有什么用?我跟李胜强讲你这个是违法行为,他让我有本事去告他。那我一个外人我能怎么告他?” “杨弃的亲属呢?” “她外地嫁过来的,在这儿无亲无故。” 村书记很是自责:“如果我能多帮帮她,或许她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但我也没有办法,我这把年纪,打也打不过李胜强,把他惹毛了他还威胁要杀我全家,我有老有小,实在是不敢。” “杨弃她也知道我们救不了她,所以后来也没找过我们。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在她出事以后全村写封联名信给法官求情,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太惨了,连李胜强的老母亲都不怨她杀了自己儿子,你说他得有多该死……” 说到这儿,村书记眼眶里已经盛满眼泪,那些泪水顺着他眼睛周围的沟壑流出来。 何杨推了个面部特写。 村书记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抹掉眼泪,跟着摆了摆手,难受地说:“不拍了不拍了,我不想再讲了。” 顾淮回头看了何杨一眼,何杨立即会意地抬高摄像机,给了个空镜,然后结束拍摄。 * 村书记告诉他们,杨弃的屋子在小路的尽头,车子开不过去,他们只能选择步行。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那条泥巴路往前走。童瞳沉默地走在最后。在顾淮开始采访村书记时,她特别想插嘴问一句:您为什么不救她,这个村子还是有这么多人,难道都对付不了一个李胜强? 可听到后来,她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怎么对付?难道村子里的人集合起来杀了李胜强?肯定不可能。或者把他暴揍一顿?这也解决不了问题。哪怕被暴揍过,李胜强依然会继续殴打杨弃,这种暴力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更何况,以李胜强的流氓尿性,搞不好还会反咬村民一口,说他们无故伤人,更有甚者,可能报复村民和他们的家属,谁知道这种神经病受了刺激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像村书记这样的反应,她承认的确不够有男儿血性,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指责。不能要求他不顾自己妻儿的安全,去见义勇为吧。有时候人数众多,不代表能做成什么事。杨弃大概也是慢慢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后来才不向外人求助了吧。 他们顺路采访了一些村民,包括杨弃的邻居,说法都跟村书记差不多。李胜强是个坏痞子,他们不敢惹。杨弃长年经受虐待,大部分殴打发生在晚上甚至半夜。白天他们只要看见李胜强施暴还是会上前劝阻,但夜里看不见的时候更多。他们也只能私下救济杨弃一些食物和药品,但没有办法从根源上断绝李胜强对她实施暴力。 她还记得当初在各方努力下,反家庭暴力法的出台,那个时候她以为,终于有法可依,万事大吉。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像杨弃这样的受害者,依然存在。究竟,是哪些环节出了问题? 小路走到尽头,便是杨弃的住所。土墙的平房,屋顶搭着破破烂烂的瓦片,屋檐下挂着几串干瘪的玉米,屋前散落着脏兮兮的耕田工具,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看样子有段时间没用过了。 村书记站在门口朝里喊:“田大娘,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昨天跟你说过的,接你去看媳妇儿。” 屋子里几乎没有光,好半晌才从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佝偻的老太婆,六十出头的年纪,但已是满头白发。她身后牵着一个小姑娘,约莫六岁,梳着两个小辫儿,瘦巴巴的,但眼睛又黑又亮。小姑娘站在奶奶身后,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们。 童瞳觉得她眼神里,甚至有,敌意? 村书记问她:“苗苗,这是电视台过来的叔叔们,接你去看妈妈,开不开心?” 苗苗死死拽着奶奶的手,一声不吭,警戒地望着那几个陌生男人。 村书记尴尬地对顾淮解释:“苗苗胆子小,认生。” “我们不认识,她不信任我们也很正常。” 顾淮回头,视线逐个扫过老金,何杨,和尹尚懿,最后在童瞳身上停下:“你,过来。” “嗯?” 童瞳依言走过去。 顾淮下巴朝苗苗的方向微微抬了抬。 童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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