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爹娘好像没同意。他因此死了心思,再没提起,这才一心侍弄起田地来。    这学手艺,不比旁的。咋听起来,很是不错,能有门手艺傍身,日后便是再苦也有门技艺撑着,不至饿死。    但,银钱是个事。手艺学成自出门户挣钱的光鲜,尚还长远,暂且不提。    只道现下做人学徒,挣不了银钱不说,每月还要给师傅进项,是为学费。    且,都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手艺要学多久,真正能学到几分,都是未知——听说耗几年风景,也未有所成的也是有人在的。    这拢计拢计,可是笔不小的支项。    这事啊,说白了便是存着很大的风险。    所以,夫妻俩从未起过让俩儿子去学手艺的心思。在他们想来,便是去寻些散活做,也比这学手艺强。    故而咋闻儿子提起这事,夫妻俩都愣了愣,没想到二儿子竟有这般心思。    莫母微蹙起眉头,与莫父对视一眼后,放下筷子,神情认真地看着莫文华,问:“阿豪的爹娘,怎么突然想起要送他去学手艺了?”    这阿豪,是他们家往上好几户人家的大儿子,姓李,年纪与莫文华相仿,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因着这层,两户算不上近邻的人家,关系还算可以。    先前打交道的时候,莫母还有人闲聊过这嘴,知晓那户人跟他们的心思是一路的。怎么突然就变卦,要送儿子去学手艺了?    “听阿豪说,他大姨娘的儿子前两年也去学了手艺,如今自己出来立门户,不过小来年的光景,便在镇上开了铺子,每月少说十来两的进项。阿豪爹娘觉着不错,便也起了心思。”莫文华道。    一个月十来两银子?除却莫文华,一家子闻言都瞪大了眼。    乖乖,那得吃什么香。莫母不敢置信,“这是真的?”    立场开始松动。    小冉心思浮动,也起了让二弟学这手艺的心思。她眼睛微转,看向爹娘,二老尚处于震撼中,眉头微拧,神色惊凝。    她跟娘亲想的不大同,除却日后或许十来两的月进项,更打动她的事这手艺许能给二弟提供便利。    她这二弟,日后是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若是有这铁匠活傍身,岂不是想弄什么铁件把式,都可自己捣腾无需外人了?    她到底是多历了一世的人,比他们晓得也多一些。    如今地里侍弄的工具,大多都是铁楸,有些富足些的人家,会再置弄把铁耙,铁楸松完土后再用耙顺平垒沟,最是省力。    但再过几年,一种据说从东国传来名唤“犁”的铁具,会推翻人们的认知。那东西只需装在牛后,用手扶推,便能松土,比起自个用铁楸捣腾不知轻省多少,一跃成为松土最趁手的物件。    但,那犁器山高水远传来,价也跟着涨了好几倍,没有厚实家底都不敢去想。他们家,也是攒了许久的钱,才买得一个回家。    她那会瞧了几次,脑里还有印象,若是二弟能学成铁匠手艺,她便描述出来让他弄。若真可以,便利不说,这还是条销售的门道呀。    想到这,小冉弯了眉眼,难以抑制的兴奋在体内翻涌。    莫文华:“是真的,阿豪要跟着学手艺的师傅,就是他表哥。”    莫母被震得无言以对,转头看向莫父,“他爹?”    “爹,娘。”小冉抢在莫父说话前先开了口,“我觉着这事可以。”    莫父等人全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莫父没什么表情,黝黑的脸瞧着有些严肃,“嗯?”    小冉吞口口水,顶住压力,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我是这么想的。就跟老话说的,有手艺傍身饿不死,不求能像阿豪表哥那般月入十来两银钱,学成能给家里提个便利也是不错的。爹你们想想,咱们家的铁楸等物多久本该多久换一次?但真正换了又拖了多久?”    这些农具,时常要用,仔细点的,或许可以使个几年,但终究是铁,水一沾就容易生锈,使起来到底不大趁手。    撇开生锈不说,锄头边也容易卷,诸如种种,大约来年光景就可以换了。    但,这些农具瞧着平常,真计较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支出。哪家锄头没用个三四年,若不是真的拿不住了谁舍得扔?    他们家也自是如此。    “若能学成手艺,不说旁的,便是买铁块回来自己打,也能省下小一笔,就是耗力了点……”小冉仔细分析。    莫父神色微变,态度似有松动。至于莫母,大约是被小冉的话彻底说动了,但还拿不住主意,频频看向莫父,等他给个意见。    被小冉这么一说,莫文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淡定模样再绷不住,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爹娘。    小冉见他不开窍,偷偷点了点他手臂,在他看来后,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说些话,趁热打铁把爹娘心思拢住了。    莫文华这才反应过来,闷声道:“爹娘,如果能去,我一定会好好学的,不叫这银钱白花了。而且,阿豪跟我说这是他表哥,每月不用交许多钱,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便成。”    当时听阿豪说时有多心动,现下说出来就有多心虚。到底都还是空话,莫文华没做过这遭事,自是装不出理直气壮的自信姿态。    “行了,这事我跟你娘再商量商量,先吃饭吧。”莫父思索了好一会,见一家子都巴巴盯着他瞧,便道。    其实他也被说动了,但到底不是小事,便想要再细细斟酌番,左右不是什么急事。    小冉莫文华一听有戏,皆暗松口气。一家子再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    莫文华边吃,边偷偷瞄向一旁的小冉。看着他家大姐清秀脸上透出的柔和,莫文华心里随之也柔软起来,第一遭觉着自己跟大姐这般亲近。    *    这李媒婆不亏是多年走村窜巷讨日子的老手,动作颇为迅速,这才摆桌吃午饭,她便拢着新探到的消息来了。    顾家一家子正人齐坐着吃饭,当面说这些未免叫人不自在,李媒婆也上道,让他们先吃,说一会再来。    原本想起身邀人去屋里说话的顾母闻言,心里暗松口气,客气道:”吃过饭了吗?要不坐下一块吃吧。“    人一家子吃得欢乐,她凑进去算什么,李媒婆哪能不识趣留下,连忙摆手道:“不用了,家里已经煮好了。我这不是怕你们着急,才饭都没吃就来么,哪知这么凑巧。你们先吃啊,我也回去吃了,待会再来。”    “成,慢走啊。”顾母把人送出去,又回身坐下。    顾二妹眼睛滴溜溜地转,语气有些八卦,“娘,李媒婆来我们家是有什么事呀?是要给大哥说亲吗?”    说完,看向顾子安,笑容贼兮兮。    顾子安动作顿了一瞬,随机又装作无事的样子继续吃他的饭,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会心跳得有多快,连耳根都开始发热。    他忙低下头,假装忙着吃饭。那沉默的样子哪有昨夜的紧张担忧。    装。    以前咋没发现她这儿子还挺会装模作样的?顾母心里摇头暗笑,面上却是不显,佯装不悦斥了顾二妹一句,“女孩子家家提这些也不害臊,话多得连饭都堵不住。赶紧吃你的才是正经。”    顾二妹一脸无辜,忙低下头吃饭。    吃过饭,他们各自回屋休歇。说是休歇,顾子安其实在屋里打转,耳朵竖得老长,探听外边的动静。    不大一会功夫,门被敲响,顾子安的心也随之提起。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李媒婆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妹子,吃过饭了?”    “吃了,进来坐啊。”顾母笑着招呼道。    李媒婆应声,随着她进了屋。顾子安原本想出屋站院里探听的,亏得这李媒婆嗓门大,进了屋都能听见声音。    顾子安凝神,听得她道:“妹子,我都打探清楚了,你说的那陈溪村莫家该是村尾那块的莫家了。”    “真的?”    “陈溪村就他们一宗姓莫的,错不了。”李媒婆语气肯定道:“不过他们一族分了五六户人家,具体哪一家,我不敢给你咬死了。你还有什么再具体点的信没有,我好给你对对,比如那闺女多大年纪了?”    ”我瞅着,大约十六七的年纪。“顾母搬出儿子的话。    “十六七呀……”李媒婆仔细计较,“他们一宗有两户闺女大约这个年纪。一户是排行老三的,一户是排行老五的。”    “这两户人家住得不远也不近,但都在村尾那块。这老三的唤秋安,家里比较富足……”    李媒婆仔细说着两户人家的情况,什么家主姓啥名啥,家境名声如何,有几口人等等,无一遗漏。    顾子安听着,也忆起了莫家的情况。    莫家一宗有七兄弟姐妹,莫父排行老五,家里境况虽比不上富足的大哥二哥,但也算不错,好歹口粮不缺。    也是因此,莫父一直不大能瞧得上他。想到这,顾子安抿起唇,飞扬的神情渐渐沉寂。    正出神,莫父便来招呼他,“阿安,咱们该走了。”    他们接的活,中午是有休歇时间的。本来顾父想着来回跑路途遥远难免疲惫,左右妻子给做了干粮,正好可以对付过去,便不打算回家了。    哪想那活要用到的器具不够,雇主让他去借,这一跑便来到隔壁村。这都到家门口了,哪还有不回家的理。    这不两人才回了。亏得顾母准备了一日的饭菜,不然可真忙活得够呛。    如今既是吃饱,便不能再耽搁了。顾子安应声,与顾母交代一声后,跟着顾父出门去了。    只剩两人继续说话。这李媒婆真是个能说的,交代完了莫家的情况,兜着她又说了好些,嘴巴兜快干了,这才走了。顾母关上门,心里暗松口气。    不过,这边因应对才稍缓,一想到儿子的事,又重新提了回去。    听媒婆言语,无论是哪一户人,家里的境况都算不错。这般人家,能瞧上她家儿子么?    这是叫人发愁。    才想着,门又被敲响。    不是吧,这媒婆李话这般多,还特地回走遭?顾母心里发苦,却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去开门,“来了。”    甫开门,入眼的却是俩陌生面孔,顾母手压在门上,一脸疑惑,“你们是?”    说话时,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面前两人。    看模样,似是对母女。大的瞧着三十岁来岁的模样,面儿轻灵秀致,眉眼含笑,瞧着甚好相近,小的俏皮活泼,也可爱得紧。    现今两人手上拎了不少物什,合该是要探亲却不识路过来询问番的吧。顾母心里暗想。    莫母笑笑,“这可是顾家?”    嗯?找他们的?顾母眼神暗含戒备,“是呀?有什么事么?”    “我是陈溪村莫家的,昨个儿我闺女不小心遭蛇咬了口子,得你家儿郎遇见搭了把手,今个儿得了闲,特地上门来感谢番。”莫母佯装瞧不见对方的戒备,和气道。    陈溪村莫家?    被蛇咬得遇见搭把手?    莫不是儿子说的便是他们家?    “!”顾母微瞠大眼,突然有些紧张。    真是念什么来什么,才刚讲到,转头人就上门了。    她连忙拢出个笑,伸手将门推开,热情道:“也算不得什么事,碰巧遇见便搭把手了,谁不是这般。你真是太客气了,还特意跑一趟。外边日头大,不适合说话,进来坐进来坐。”    趁着抬脚挪地让人进来的档,顾母忙偷摸一下自己的头发,庆幸今个儿因要去寻媒婆李,还拾缀了个辫子出来。    她今日着了件深蓝色粗麻衣,衣服已浆洗得略略发白,但瞧不见补丁与杂渍,许是长期操劳的缘故,手掌隐隐可见皲裂痕,脸上也爬了皱纹与黑斑,很是显老,但人倒是热情,笑容慈祥。    瞧着,是个会打理得。莫母心里暗忖,跟莫小雨顺势走进去,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贫穷落魄的味。没想到这屋子不仅远瞧着破,近瞧更是叫人不忍。    这房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建的了,上边的茅草都已发黑,零散补着几个地方,下边的墙灰剥落不少,坑坑洼洼的,瞧着很是破败。    地面也未糊石板,全是泥土,干燥时候走路都带起灰,好在院子拾缀得还算干净整齐,添了些分。    莫母突然觉着自家那房子,也是挺不错的。    顾母见她们拎着重,让她们先把东西放地上,又拉出凳子让她们坐下,人才又摸去厨房倒了两碗水出来,“来,喝水喝水,真是难为你们了,这么热的天还大老远地来。”    “你家的恩情大,不来这一趟心里头不安乐。”莫母笑笑。正好也断了女儿那念想。    她这做娘亲的,哪能不了解自个儿闺女。别瞧大闺女性子瞧着温和,不是相关的人,惯来不多上一分心思,昨夜却说要亲自来一趟感谢。那模样,可真是少有的殷勤。    感谢?感谢什么,她看是想来瞧这顾家的儿郎才对。她嘴上虽没说,心里可明清得很。    如今这番探看,更觉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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