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豫躺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睡。 她想着白天陆至言被截断没有说出口的话,心里头也闷堵。 两年前,陆家突逢巨变,陆尚书获罪入狱,后被流放边关。一夕之间,陆家已变得支离破碎。陆至言被贬为奴籍,辗转进了王府,却只能是奴仆身份。 那个时候……谢清豫回忆起往事。她十四岁那一年,一场诗会,是她初初见到陆至言。彼时的他自信且矜傲,意气风发、头角峥嵘,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第二年,听闻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乃是一位只十七岁的少年,她很快想起他。得知那状元郎的名姓,果真如此。那一日,她看到他背脊挺直坐于马背,环绕着他的无不是种种祝贺与称赞。 十七岁的陆至言,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可是这些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为了替自己父亲伸冤,几乎性命都豁出去,最终却没有能够……即便两年过去心结也终究打不开。 他在府里,没有人把他当下人使唤,府里的仆从都对他也挺恭敬的,到底是她爹爹亲自领回来的人物。但陆至言总自己寻些粗活干,旁人没有法子只能由着他去了。 是不是因为不知道亲人都在何处受苦,所以心里难受,无法安心?谢清豫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但她不想要看他这样子。不希望他这样,她又能做些什么? 拿手掌摁住心口的位置,谢清豫翻个身,再一次叹气。木窗子有细微的光漏进来厢房,她眼睁睁的瞧着,恍恍惚惚,记起十五岁那一年的冬狩出行。 那一次,她因太过贪玩差点儿丢了性命,全靠陆至言带着人从虎口救下她。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后来发生过那么多事,不知他如今是否还能记得这些? 谢清豫多少是有感觉的,在王府里面,陆至言有意的避她。或许不止她,他对府里其他人也是一样,而她和他一个在内宅一个在外宅,其实没有多少说话与接触的机会……她却依然想要离他近一点儿。 谢清豫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八年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想从陆至言这里得到答案。 夜里辗转难眠至凌晨方睡着,翌日,谢清豫没有意外的起晚了。春絮和夏果不在厢房,她洗漱梳洗的东西倒是都提前准备好了。 懒散起身,洗漱之后,头发简单编条辫子,谢清豫漫不经心的打开厢房门,一眼之下,看到的是正守在门外的陆至言。四目相对,一夜满脑子都是他的人愣住。 相比于谢清豫的反应,陆至言要淡定得多。 他先一步移开眼,一贯垂下眼说:“刘叔他们很快便会回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回过神的谢清豫收敛起情绪,克制的点一点头。她随即往院子里看过去,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天地之间雨势渐大渐小,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微冷的天气让人越发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无事可做,谢清豫索性坐在廊下一张小杌子上,望着雨幕发起呆。陆至言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 谢清豫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会没有话可聊,至多是她不想聊,然而这会儿,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好的由头和陆至言搭话。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好说。 从她走出厢房,他便一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仿佛一副静止画。谁都不出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雨声——直至谢清豫听见了陆至言低低的咳嗽。 “身体不舒服?”谢清豫扭头托腮看向陆至言。 陆至言摇摇头,算是否认。 谢清豫打量过他两眼,想一想,没说什么,又转过头盯着院子看。 廊下寂静一片。 几息时间,谢清豫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动静。她循声回头,一瞬不瞬望着陆至言从厢房里面搬出来一把椅子。陆至言一声不吭的,把椅子不轻不重摆到她的身侧。 谢清豫眨眨眼看着陆至言,对方将椅子摆好后,半垂下眼退远了。她看一眼自己坐着的小杌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在府里,这样的小杌子通常是给下人坐的,大概想让她把小杌子换成椅子。 可是他什么都不说,她怎么好自作多情呀? 谢清豫坐在小杌子上没动,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缩缩身子,抱着手臂看看天,故意等陆至言开口。好半晌过去,对方愣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属龟么,这么能忍? 谢清豫暗暗嘀咕,双手撑住脸颊,轻叹一口气。 墙根处的一丛紫竹被雨水浸润得叶子透亮莹绿,紫色的竹竿被冲洗得熠熠生彩,一株桃树却被风吹打得花谢一地。谢清豫看过片刻,猛然起身,扭头走回厢房。 她翻着自己的行囊,找自己带的路上看的闲书。他不是说他也会看的么……找到书册子,看过两眼,她把书塞回去,依然空着手走出厢房。 总不能聊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倒不如作罢。 谢清豫从厢房折出来时,发现自己之前坐的那张杌子不见了,剩下陆至言特地搬过来的椅子仍旧好好摆在那里。她看向陆至言,他像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了眼。 目光相触,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猫的叫声传入耳中,两个人齐齐转过头去看。 一只橘黄的小猫三两步朝他们的方向蹿了过来,快要到陆至言面前的时候,它却放缓速度,优雅迈步款款至他身边。那只猫蹭着他的衣摆,仰头撒娇一般冲他一声又一声喵喵叫。 谢清豫看一看陆至言,难得见他脸上些许淡淡的无奈,新鲜又稀罕。 她视线落在橘猫身上,笑道:“它很喜欢你啊。” 陆至言垂眼瞧着倚在自己身边的猫,一时未接话。 只是很快,他声音低哑开口:“小时候府里头也养过一只猫,不过是白猫。” 听到陆至言的话,谢清豫诧异之外更多的是惊喜,且这会儿才发觉他似乎嗓子不怎么舒服……不过他竟然会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这是她没想过的。 “我没有养过猫,但养过一只兔子。”谢清豫依然看着橘猫,“那么精心的照料,还是一个月就死掉了。当时还太小,哭了一晚上,那之后再也没有养过别的。” 陆至言同样看着橘猫,静静的在听。 或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完之后,他没有接话。 谢清豫唯有问:“你嗓子还好吗?” 陆至言用低哑的声音轻声回答:“不妨事。” 虽然一下子两个人又没有了话,但是这么三两句话过后,谢清豫感觉她和陆至言之间那种隔阂与疏离忽然散掉大半。气氛松缓下来,不说话也不觉得不自在了。 当下一阵脚步声传来,是春絮、夏果几个人回来了。一柄一柄油纸伞下,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黑漆食盒。谢清豫这才知道他们是去准备一行人的早膳。 借住在寺庙,不好破别人斋戒,荤腥是没有的。他们今天吃的是清汤面、豆腐包子、素蒸饺和芸豆糕。春絮和夏果的手艺谢清豫太熟悉,一尝即知,只是她发现陆至言今天的胃口好像还不错,比平常吃得多一些。 回想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下筷子多的总是素菜,可见确实有这偏好……谢清豫摸索清楚陆至言的口味,把到青州后让刘叔带他去买衣服的事一并记在心里。 天气缘故在寺庙多耽误过一天,隔天一大早,还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早早的便已经上路了。一路顺利到达青州,是第三天的中午。 在城中最大的四方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住下,一路奔波疲惫,在客栈大堂草草的吃过午饭后,谢清豫上楼休息。她一觉舒舒服服睡下去,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夏果和小二要来了热水,伺候谢清豫沐浴。洗去通身疲乏,身心松散的谢清豫坐在桌边,由着夏果拿干巾帮她擦头发,春絮坐在榻边,低头打络子。 想起中午交待刘叔领陆至言去买一些衣服鞋袜,谢清豫问:“刘叔回来了么?” 夏果手上动作一顿:“好像是没有。” 如果回来了,按理说会过来知会一声。这会儿天色已不早,若还未回来,只怕是遇到什么事,怠慢不得。春絮搁下手里投的事,站起身说:“我出去看一看吧。” 谢清豫略点一点头,春絮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她匆匆回来。 行至谢清豫的面前,春絮低眉道:“人刚回来,刘叔说,有要事禀告小姐。” “那让刘叔进来吧。”谢清豫也未多想,吩咐一声。 春絮迟疑中,又压低声音说一句:“方才瞧见陆公子,脸色不是很好。” 谢清豫闻言不由皱皱眉,难道陆至言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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