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杨铮起来,仍是先去村外跑圈。回来后听到正屋里父母不知在说什么,声音有点大,但因门关着听不太清楚。

月盈端了热水来给杨铮洗漱,杨铮便问她:“怎么了?”月盈道:“娘嫌爹昨晚喝多了酒,又回来得太晚。”

杨铮仔细听了听,果然主要是母亲在说,父亲只偶尔说几句,便笑了笑,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月盈道:“二哥,你不去劝劝么?”

杨铮从嘴里取出牙刷,道:“像这种不必去劝。大吵伤心,小吵怡情,由他们自去。”

月盈听到这奇谈怪论,一时竟无话可说。这般背后说父母,实是有些不敬。可这不敬之中,却透着说不出的亲切。

杨铮洗漱完毕,和月盈一起吃了早饭,正屋里也消停了。他对月盈挤了挤眼睛,月盈抿嘴笑了笑,到厨房把早饭端给杨大力夫妇。那二人吃过早饭,不多时就出了门。剩下二小仍如往日那样,习一会字,又读会书。

临近正午,早上的课业结束,月盈将桌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到厨房生火做饭。

杨铮在院中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把古成冶给的那个抄本取了出来,坐在檐下慢慢翻看。

古记铁铺最终采用他所说的新办法来打制“杨古井”,并挺过了开头最困难的几天,这已不单是为了按期完成知州交待的任务,恐怕更主要的还是,他给古家父子描绘出的那种可能的将来太过吸引人。

由此可见,对于冶铁、制铁一道,古家父子还是很有些野心的。古成冶给他这个抄本,也是这种野心的一种体现。一个匠人能够主动将自家的技艺向旁人和盘托出,那只说明他对这方面有更大的诉求。

当然,此种野心说好听些,可谓之有追求。但不管怎么界定,杨铮都表示很愿意看到。

一个匠人对自家的工艺技艺若没有更多的想法,一味因循不求进取,那么即便有人帮衬,日后成就也必有限,更难以给人什么惊喜。幸亏古家父子不是此类,否则这“杨古井”制完,合作关系也就差不多走到头了。

古成冶给的这个抄本,内容颇为驳杂,有许多抄录的内容,东一条西一条,便如作散文日记一般,全然不成体系。有好些字明显能看出来,是依样葫芦画上去的,看来古成冶虽识些字,却比较有限。

不过通过这个册子,却让杨铮对此际冶铁、制铁一道,有了比较明晰全面的了解。

华夏对铁器的使用,大概始于战国之时。历经近两千余年的发展,至此时已经出现了许多相对成熟的冶铁、制铁技艺。

回想初至古记铁铺时,所见到的众人炼铁之情形,应是册中所记的一种名为“炒钢法”的冶炼工艺。其大致原理是,用柳木棍搅热融的生铁液,使其慢慢向熟铁转化,若控制得当,便可得到软硬度适宜的“钢”。

不过很明显,当下并没有合理有效的监控手段,所能凭借的只有经验。而经验在此过程中,也只能保证一定的概率,并且有时候还不怎么靠谱。故而能炒出“钢”的几率,实在不怎么高,古常勇那一次应当便是失败了。

相对于“炒钢法”,杨铮觉得册中所记的“淋钢法”倒更靠谱一些。因为“钢”不好炒,于是匠人们便干脆一炒到底,将生铁炒成熟铁,然后再让熟铁和生铁液交互渗碳,最终得到硬度适宜的“钢”。

“杨古井”的筒壁打制过程中,便有这样一步。熟铁卷制的筒壁浸入生铁液中,除有焊接功效外,便是利用渗碳反应,增加了筒壁的硬度,使其材质近似于钢。

册中记录了一段摘自《梦溪笑谈》的话,倒是很有意思:

“世煅铁谓钢者,用熟铁屈盘之,以生铁陷其间,泥封炼之,煅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此乃伪钢耳。余出使磁州煅坊,始识凡铁有钢者,如面中有筋。煅百余火,一煅一轻,至累煅斤两不减则纯钢也。”

在杨铮看来,不管是炒钢、淋钢,还是沈括所谓的百煅纯钢,均与后世的钢有相当差距。

铁中含碳越高,融点越低。炒钢或是炒铁时,最后得到的是一团粘稠的半凝固物体。除非能将熟铁完全融为液态,否则很难炼出真正的钢。而以当下的条件,这一点似乎很难。

其实沈括所谓的伪钢——“团钢法”,用来打制兵器倒是非常实用。生铁坚硬用以做刃,利于劈砍破甲,熟铁较软用做刀背,可以减缓冲击力,使刀身不易折断。而在封炼煅打过程中,刃口的生铁与外包的熟铁交互渗碳,亦有“淋钢法”之效。常言所说的好钢用在刀刃上,便是由此法而来。

册子的后面记录了很多打制铁器时的经验之谈,最后面而记着此次打制“杨古井”外壁时的许多记录。

杨铮略翻了一下后面的内容,便合上册子沉思起来。

具体的打制工艺,他从没有过相关经验,自然给不了古家父子任何有益之言。炼钢炼铁,他也只知道大致原理,从未有过实践,难有建言之处。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帮他们将炉温提高一些了。至于最后能产生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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