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饭庄们,天上稀稀疏疏飘起雪花,黄包车夫问:“小姐,接下来去哪儿?”    陈殊望着天出神:“我想租一套房子,不拘多少钱,但要清静安全,你认识人?”    大抵民国的黄包车夫和现代的的士司机一样都是包打听,他拍拍胸脯:“小姐可是问着人了,我家四合院就有专干这行的先生。我领小姐去。”    陈殊点了点头,到了地方,那位先生似乎是出去了,因此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人。    黄包车夫说了情况,那先生走过来:“小姐要租房子?”    陈殊:“是,不拘多少价钱,只要清静安全。”    那先生点头:“我姓陈,法国大使馆附近有一套洋楼出租,安全是一定安全的,只是租金要贵一些。小姐如果有意,我可以领你去看看。”这位陈先生显然知道陈殊关注的是什么,强调了安全,至于清静不清静倒是没说。    陈殊意动:“麻烦陈先生了!”    两个人坐了黄包车,不过半个小时,便到了。虽然是在法国大使馆附近,这栋房子却是标准的英式风格,外形简约,装饰典雅。院子里一颗法国梧桐,夏日一定很阴凉。    陈先生拿出钥匙,开了外面的铁门:“这本是英国一位商人建造的,现在他回英国去了,又不想卖掉,租出去,沾点人气。”    走上台阶,打开房门:“小姐请进!”    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只是都蒙上一层灰,陈殊打开开关,灯亮了起来,发出温暖的橘光。陈殊当下满意,问:“陈先生,这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    陈先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小姐若是诚心想租,一百块大洋一个月,是我能给我的价格了。”    陈殊摇头:“陈先生,实在抱歉,这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陈先生想想:“这样啊,公共租界有一套院子,每个月十六块大洋。只是西厢、正房都住了别的租客,您觉得如何?”    陈殊问:“都是些什么租客?”    陈先生回答:“正房的朱先生一个人,在中学教书,西厢的冯先生五口人,在报馆工作的。”    陈殊听了很满意,又一同去瞧了。院子里只有冯先生的太太在操持家务,见来了人,热情的招呼起来。    冯太太一身青色旗袍,系着围裙,在院子里洗衣服,满地的水,站起来,在围裙上擦擦冻得通红的手,笑:“啊,是陈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陈先生摆手:“冯太太,您放心好了啊,我不是来收房租的。这位陈小姐想租房子,我领她来瞧瞧的。”    冯太太:“喔,是东厢那两间屋子呀。”瞥见陈殊,奉承:“陈小姐好年轻的呀,二十岁都没有吧!”    陈殊笑,没有作答。    陈先生领了陈殊进去,打开房间:“陈小姐,这两间屋子,一间起居,另外一间可以用来做做饭什么的。都是好房子,只是大约要你打扫打扫。”    房间里大约很久不住人了,又是灰尘,又是霉味,只是家具什么的都还不缺,一张架子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了。    陈先生打开窗户:“通通风,陈小姐要是一个人做不了,我可以给你介绍打扫的婆子,不贵的,上上下下收拾干净一个大洋就够了。”    陈殊点头,问:“这里我是很满意的,只是我没有身份登记证明,不晓得能不能租房子?”    陈先生笑起来:“陈小姐不用担心,你昨天晚上没有听见枪声吗?上海光复了,成立了军政府,原先北京政府那一套用不着了。这身份登记,也不必了。”    当下写好了契约书,签字画押,陈殊从皮包里边数出七十六个大洋:“陈先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里是三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多余的钱请你喝茶了。”    陈先生把契约书收好,笑眯眯接过来:“啊呀,陈小姐客气啦。”又说明天推荐了打扫的婆子来,替陈殊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    因为陈殊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因此说好了先交三个月的押金,日后每个月的房租月头交。    出来的时候,冯太太的两个女儿下了学,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妈,今天校长下课,走路太急,从二楼的楼梯上一路滑下去,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    冯太太则不太感兴趣:“你们两个,一身的泥,感情不是你们自己洗衣服喔。”    另一个女儿小声辩解:“天上下雪,路上又滑,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冯太太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哎呀呀站起来:“两个死丫头,还敢顶嘴了。”    西厢一个老太太杵着拐杖,咳嗽一声:“嚷嚷什么,让客人笑话。”两个女儿和冯太太顿时不敢吱声了,又转头对陈先生道:“陈先生来了啊,进屋喝杯茶吧!”    陈殊抬眼,老太太大约七十了,头发一丝不苟,身上干干净净,一看便知是那种在家庭里说话很有分量的老太太。    不晓得为什么,陈先生似乎退避,摆手:“老太太,我领人来看房子的啊,还有事情,就不进去了。”说着便出了门,边走边交代陈殊:“陈小姐,明日我推荐人来打扫,后日~你就能住进去了,咱们说好了啊。”    冯太太笑:“陈小姐,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陈殊笑,略微弯腰:“是呀,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冯太太捂嘴笑:“哎呀,你们这些读了书的人,就是客气些。”一面送陈殊出去,一面打听:“陈小姐怎么一个人来租房子?陈小姐做什么的?”    陈殊回:“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我还没有找到事情做。”    冯太太噎住了,大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陈小姐,你别生气啊,我就是问问。”末了,又问:“你家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陈殊叹气,默然不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父母二姐都还活着,但是对于陈殊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只有她一个人了。    冯太太也跟着叹气:“哎,那你真是太可怜了。”    陈殊嘴角抽~搐,道:“冯太太,屋子还没有打扫,我明日再来。”    黄包车夫本来蹲在一旁抽烟,见陈殊出来,收好烟袋锅子,问:“小姐,接下来去哪儿?”    外面天寒地冻,陈殊:“送我回霞飞路的狗肉馆子,路上随便买几份报纸。”    路上遇见书店,陈殊叫停了车:“我进去买几本书,你等一等。”    门口柜台上的老板穿着长衫,捧着一本外文书看得津津有味,见陈殊进来,站起来:“小姐要买什么书?”    陈殊答:“我看一看。”    老板点头:“小姐随意,有什么需要请叫我。”    这是一个小书店,书架上的书很少,大多是一些小说,大约是卖得好,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陈殊拿起来翻一翻——《青城剑侠传》。    其次,便是一些杂文,散文,又或者议论政治的合集。这个时期,大约是在提倡白话文写作。不过,在陈殊看来,那些文章和现代比起来,依旧是半文半白,弥漫了旧时代的气息。    外文的书籍是很少见的,偶尔看见一本,书页上也标了“已售”的标签。至于翻译外国的书,大多也是哲学,政治方面的,关于工业则很少,医学临床则是一本也没有看见。    陈殊略微失望,买了几本杂文集和几份报纸,一共花了十六个大洋。陈殊不由得感叹,民国的书真是贵啊。    回到霞飞路狗肉馆子,已经是晚上了。陈殊付了钱,又吩咐黄包车夫:“明天早上八点,你还到这里还接我,今天麻烦你了。”    黄包车夫笑:“小姐客气,我本来就是干这个营生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狗肉馆子里没几个客人,老板娘打招呼:“陈小姐,你回来了。”见陈殊大衣上一层薄薄的雪,拉她:“陈小姐,快来烤烤火,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    陈殊拍拍身上的积雪:“没事的,我先回去换件衣裳。”    陈殊回了房,见箱子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打开箱子,里边的东西并没有少,暗笑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脱了湿衣服,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翻看刚买的书,其中一本名叫《野草杂文集》,不过作者的名字并不是鲁迅,而是笔名叫做墨白的人,笔锋到是和鲁迅类似,一样的辛辣,春秋笔法般讽刺政治人物。翻看了几篇,无一不是在谈政治,大约这个时候,谈论政治是一件极为时髦的事情。    报纸有《民权报》、《中华明报》,大名鼎鼎的《申报》,上面有一篇文章《王总统昨日去扫他~妈~的墓》,大约是总统勒令报道他去给母亲扫墓,此时的报人却对他不满,因此改了标题,看似是报道,实则是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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