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解忧的记忆中,东宫很大,她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好像总也跑不到尽头似的,可能和她当时人小腿短有关吧。    长大之后回来再看才发现,其实东宫的面积并不大。    她凭着记忆,在宫内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小时候与林侧妃居住的芳菲殿。    殿门紧闭,门上没有落锁,萧解忧轻轻推开红漆木门,迎来满室的空旷寂寥。    “你们出去吧,本宫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身边跟着的侍女太监们低头退出宫殿外。    萧解忧莲步轻移,目光从半新不旧的蜜合色落地纱帘,一路扫过去。收拾得平整板正的床铺,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漆矮几,还有那几把黑得发亮的太师椅……    多宝阁上的古玩玉器大多入库封存起来,看上去空荡荡的,只有稀稀疏疏的几只长颈美人瓶妆点门面似的摆在上面。    林侧妃时常梳妆用的妆台上,空无一物。    萧解忧缓缓地坐在临床的罗汉床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神情略略沮丧。    是她想得太天真了。昭华太子的书房里,并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东西,连她小时候见过的林侧妃的一卷画像都已经不在原处了。    太子府的外事务由詹事府负责,内宫事务由太监总管负责,如果真有花名册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放在太子的书房里。    然而,当年太子府的詹事和昭华太子的贴身大太监,是第一批被发现自杀殉葬的。    现在的东宫,除了宫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恐怕,连门前种着的花花草草都换过一批了吧?    就像是有人刻意想要抹去东宫曾经存在的印记似的。    萧解忧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走到林侧妃惯用的黄花梨镂雕鸾凤纹妆台前。    半身高的妆镜同样被擦拭得明亮,仿佛还在等着女主人艳丽娇美的姿容再次投射进去似的……     萧解忧长得与林侧妃有七、八分像,美貌比当年以容貌出众闻名的林侧妃还要更胜一筹。    她小的时候,林侧妃特别喜欢亲自为她梳妆,总在妆盒里挑挑拣拣地,找几个适合她年纪的珠花挑心之类的给她戴着玩。    “我们家温仪,将来一定会出落成一个大美人的!”    林侧妃笑语嫣然,仿佛就在昨日。    太子几近而立之年,才得了萧解忧这么一个女儿,因为太过爱重,反而直到她快六岁了,还没有起好一个大名。于是,宫里宫外便都只叫她的封号“温仪”。元嘉帝即位后,正式为她取名,按照元嘉帝的三个公主一般排行。    昭华太子做梦都想不到,他的掌上明珠,竟然会随了原先他看不上的燕王家几个小郡主的名字,都从“忧”。    萧解忧伸出手,有些怀恋般地抚上了妆镜上凹凸不平的祥云案花纹。    既然找不到有用的东西,那倒不如把芳菲殿里如这妆台一般的家具都搬回公主府好了,总归是母妃用过的旧物,放在这里的话,恐怕将来不知道要落到哪处去呢。    咦?等等!    萧解忧的食指停在一处阳纹路上,感觉这处的木头似乎能够灵活移动。    她的指头聚起,轻轻地推着木条块,竟然真的推动了!    那块木条沿着妆镜的上方划了一个圆弧,露出里面中空的一个小空间。    萧解忧的眼睛忍不住越瞪越大。    这处狭小到连一根手指都放不下的小空间内,有一张已经泛着黄边卷成一团的纸团!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    窗户紧闭,两扇门虚掩着,服侍她的众人都守在门外台阶下,垂手低头,没有人看向门内。    萧解忧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激动什么。    她快速地取出纸团,又将那木块推回原处。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回到床边的罗汉床上,缓缓坐下。    她背对着房门方向,仔细小心地将纸团展开。    薄薄的小条纸上,用细小娟秀的字迹写着几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是什么意思?    萧解忧将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除了这八个字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萧解忧非常确认,这就是林侧妃的笔迹。当年她启蒙时,昭华太子本要亲自教她习字,林侧妃却说太子的笔锋太过霸气锐利,并不适合萧解忧学习,所以就自己写了几个描红的本子给萧解忧用。    萧解忧的笔迹与林侧妃的有些相像。    林侧妃什么时候写了这样一张纸条,还偷偷地藏在了妆镜里?    萧解忧百思不得其解。    她将纸条妥善收好,决定回去再好好研究一下。    不管怎么说,林侧妃将这纸条藏得如此隐蔽,绝对不是为了写着好玩的。    ----------    从东宫出来之后,萧解忧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该去得意楼赴约了。    今早出门,萧解忧刻意低调从简,并没有摆出公主仪驾,而是乘了一辆十分普通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    跟着她出门的依旧是十灵和百蕴,还有几个轮值的侍卫。    十灵的性子一向沉稳,不管身处何地,总是循规蹈矩。百蕴的性格却有些跳脱,她坐在马车里,听着街道两边喧嚣热闹的吆喝声,叫卖声,还有远处不时传来的笑闹声,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偷偷看向萧解忧。此时萧解忧正靠在万字不断头的胭脂红大引枕上,眼睛微微阖着,似乎像是睡着了。    公主不喜出门,连带着她们几个伺候公主的婢女也鲜有出门的机会。    百蕴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悄悄地伸出手,将马车左侧窗户的帘子掀开了一点指头尖大小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人流。    “咳咳……”    一声清咳,从对面传来,百蕴吓得连忙扔下帘子,正襟危坐。    捂着嘴装咳嗽的十灵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百蕴,百蕴连忙低下头,腰背挺直。    “你吓她做什么,她想看,就让她看好了。”    也许是刚刚从假寐中醒来的缘故,萧解忧向来软糯甜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暗哑,再看她身上那股子慵懒妩媚劲儿,真真是容色逼人,百媚横生。    百蕴这次吓得脸都白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公主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她就觉得公主看她们几个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总是好像带着一种打量,评估的意味。而且,公主还会叫了王禄单独说话,不让她们在一旁侍候,这是在以前根本就不可能有的事。    她私下和万妙的关系最好,两个人还就这件事讨论过几次。    最后她们得出一个结论:公主可能是因为与沈世子和离的事情,导致性格有些变化。    不管怎么样,她们是公主的奴婢,全靠看着公主的眼色过活。公主脾气好,她们就能松散松散,公主脾气不好,她们就得绷紧了皮打起精神伺候着。    萧解忧自然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转变都被侍女看在眼里。当然了,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在乎。    她伸出右手,将刚刚百蕴落下的帘子重新掀起。    接近晌午,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倾泻在车内,面对有些刺目的阳光,萧解忧有些不适的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    车马行进在朱雀大街上。饶是萧解忧不常出门,她也知道这是上京内最为热闹的一条街。    街边商铺林立,人流如织,叫卖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人间繁华热烈的景象。    萧解忧很感兴趣地一直看着。自从重生回来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对这种人间烟火气特别喜欢。要知道,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府里,学学这个,摆弄摆弄那个,从来都没想过要出府多看看世态事情。    正看到有趣处,突然听到前方有厉声喝吼传来:“让开!让开!人犯押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萧解忧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离她的车马前方不远处,若干个衙役簇拥着几辆各载着戴着枷锁脚铐犯人的囚车,辘辘而行。    有那不懂的便问旁人:“这些都是什么人犯啊?他们犯了什么罪?”    还真有人知道:“这些啊,是贻误军机的军官,从西北那边押解进京的,据说都是穆国公府沈家的家将……”    有人嗤笑了一声:“什么贻误军机,不过是为了给那个无能的监军大臣遮羞的借口,这些人都是无辜的替罪羊……”    “监军大臣?什么大臣?连沈世子都奈何不得的大人物吗?”    “哪里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皇帝的外家表弟!那丁家原先也是穆国公一系的,后来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不知怎地就得了一个西北监军的头衔,在沈家的眼皮底下作威作福的……”    那人话音未落,就有同伴急忙制止道:“快噤声吧!就你话多!”    皇亲国戚和军政大事也敢拿出来乱讲,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萧解忧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丁家就是丁太后的娘家。丁太后有两个弟弟,袭了爵位的是老大,为人木讷老实,在礼部领了一个闲职悠闲度日。老二应该就是别人口中的“监军”。    萧解忧对这个“监军”印象深刻。在她和霍英和离之后,她才知道,当初就是因为霍英“不小心”弄死了丁监军,霍家才千万百计地让霍英与自己成亲,保住霍英的一条小命。    丁监军是什么样的人萧解忧并不清楚,但是她清楚霍英是个什么人。所以,死在霍英手中的,一定不是好人。    她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囚徒。    从西北被押解进京,能活着就不错了,想要看到一群生龙活虎的将士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囚徒披发跣足,个个狼狈憔悴不堪,除了当中一人还能挺直背脊外,其余的都低垂着头,几乎像鹌鹑一样缩在囚车里。    萧解忧的目光立刻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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