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俊与太子、南平郡王均在梁帝的御书房待了一下午,不过,所谈之事也不过今日如嫣郡主吏部出事一事。    祁俊欲奏淮南之事多番插不得话,索性缄口不言,仅有梁帝主动问话时才含糊其辞了几句。    太子阮毓早便注意到他的异常了,心下只道是他重伤未愈心绪飘渺,御书房内一直在为其掩护。    终于待到自家父皇摆驾回了寝宫,阮毓回宫路上一路沉吟,忽觉不妥,便要询问,海总管却又去而复返了。    “太子,陛下还在寝宫等您呢!”海公公笑得恭敬。    阮毓话到嘴边只得压下,无可奈何拍了拍祁俊的肩,却是对海公公道:“祁大人重伤未愈,一人独行唯恐事发突然,便劳烦公公暂且先替本宫送他回东宫吧。父皇那边,本宫自会交代。”    “是,太子。”    海公公依旧躬身笑得极是温和,阮毓看他一眼,不疑有它,也便点头离了去。    “谢太子。”    “有劳公公。”    祁俊躬身行礼,海公公双眼堆笑让了让,也不即刻搭言,且等太子阮毓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两人一路去东宫的路上,他这才开口与祁俊闲聊了几句。    不过闲聊便也仅是闲聊,所聊之事不过宫中平常琐碎,祁俊并未从其中听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    仲夏将至,大梁宫内落英缤纷,转眼他二人已缓缓行至太子东宫的宫墙外来。    微风过处,带来几缕海棠花香萦绕入鼻,祁俊恍惚忆起前世之时,也是这样一个晚风徐徐的夜晚,他躲开御宴独自游荡玩耍,不多时眼前荷塘渡鹤影的美景便被一位姑娘给搅和了。    那姑娘便是阿诺,那是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蒙着面纱,眉眼妖艳,眼角栩栩如生的烙花印记很是耀眼。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却已是生得一副娇纵模样。    她把他正欣赏的美景生生撕裂,却蛮横着,微抬着下巴对他说道:“我叫阿诺,一诺千金的诺,你叫什么?不说话我可叫你哑巴了。”    如此娇纵无礼,他那时自是没理会,谁想她竟有本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了门,纠缠了上来。只是她诡计之缜密,他也是在祁家灭门前夕才知道是她的。    东宫墙外的是她,淮南事发只身大闹淮南府衙劫狱救他的是她,一路保他救他的是她,就连祁家被灭门前夕说要与他同生共死的人也是她。    他那时只想着她大概是着了魔了,只觉她这行径荒唐得厉害。直至他含恨而终之后的灵魂游荡到天上,看着她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为他焚衣建冢,哭灵守坟,他这才瞬息明白了过来。    原来绕是再如何娇纵的姑娘,在面对情爱之时,亦能掏出一颗真心来。    他明白了,却已阴阳两隔,如今重活一世,翻遍了整个梁宫却已没了她的踪迹。    他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一路寻着自己前世的轨迹,却再难寻出前世的阿诺。或许再等等?等到淮南水患解除,等到他入狱,她是不是就像前世一样敛着绣了明艳海棠花枝的裙摆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祁俊思及此处不觉心口一闷,不知何时伤口处竟裂出了血液来。口中腥腻的血液沿唇角留下,衬着白衣,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祁大人?!”    海公公见状慌忙过来扶他,不由叹道:“祁大人淮南之事您本可袖手旁观,又何必卷入这是是非非中来,难道您不知……哎!”    祁俊不觉海公公今夜所言话中有话,不过仍是惨白着脸,擦了嘴角血迹抿唇淡笑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公公所言,下官甚是不解。”    海公公又叹了一声,却是笑道:“祁大人可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人呢,若不然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旨亲自前往?”    莫不是梁帝早已知晓淮南水患定有隐情,所以今日故意派他来试探于他?祁俊心下一动,却依旧风轻云淡漾开了眉眼,“公公多虑了。”    “那该是咱家失言了。”    海公公笑得温和,眼看东宫将至,言尽于此道别离开。    “恭送公公!”    祁俊躬身施礼目送他离开,心下却将他与他的这席谈话计较到了心上。     ……    回到东宫的住处也是亥时将至,阿平早已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    一见他回来,急忙便拉着韩太医迎上来道:大人,您怎么才回来啊?你可知我们都担心死了。”    “韩太医吩咐准备的药浴奴才早便准备好了,就一直等不到您回来。”    阿平委屈着脸,一面让外面的小侍进来伺候药浴,一面愤愤不平,一旁的韩太医却忍不住笑了。    他见祁俊的目光疑惑看向布满药材的浴缸,不由解释道:“大人毋要多心,老夫之所以准备这药浴,不过是诊到大人您常年优思繁重,唯恐日后郁结于心,所以自作主先张未雨绸缪。”    “谢韩太医。”    祁俊笑了笑,阿平看他笑得费力,赌气找了个理由便要把韩太医送出去。    “阿平!”    祁俊凝眸呵斥,韩太医却是哈哈一笑,道: “阿平啊,你们家大人都治不住你,也不知道这日后还有谁治得住你咯。”    “去去去,老头子你休要胡说。”    阿平像是怒气冲天,祁俊无奈摇头,只得向韩太医行礼致歉道:“下官管教下人不严,还望韩太医恕罪。”     “好说好说,祁大人勿要多礼。”    韩太医大笑,挥了挥袖道别离去,不多时药浴用的热水和毛巾很快便被小侍送了进来,阿平准备了衣衫搭在屏风上,后觉不妥。    又再三嘱咐道:“大人,您且少泡些时辰便出来吧,您还有伤在身,韩太医虽是说这药浴对伤口有利无害,但久泡了终归是不好的。”    “嗯。”    祁俊点头,阿平见他已低头解了腰带,也便掩上房门出了去。    见阿平走出,祁俊走到桌边把方才留给太子的书信饰配藏到袖中,这才觉一颗心霎时落了下去。     梁帝既已派来海公公对他试探,那前往淮南一事他还需静心等待,从长计议。如若贸然离开,必会引起梁帝猜忌,适得其反。     届时生命垂危事小,就怕曾经的努力全毁于一旦。那家仇国恨,再难有复辟之日了。     药味刺鼻,桶内水雾氤氲。    祁俊褪尽衣衫跨入其中,只觉一阵阵热气蒸腾而上,恍惚便忘记了时辰了。    他不知自己究竟泡了多久,直到门外阿平急切的呼喊敲门声响起,他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水雾弥漫,却不知何时站了位姑娘,身上荼芜香味弥漫,却不是阿诺,而是南平郡王之女如嫣郡主。     此刻她一双眼眸正一眨不眨看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骤然便痴痴一笑凑近了过来。    “郡主请自重。”     祁俊骤然一惊,慌忙挥开她伸来的手拿了衣衫胡乱披上,突然便冷了眼眸。待系好腰带,这才忆起这郡主不过一痴傻之人,哪会听得明白这些。    不禁哑然失笑,对门外唤道:“阿平,进来。”    东宫宫禁深严,这客房又地处偏僻,祁俊心下疑惑如嫣郡主怎会来到此处,但也未曾多想,只道她心智不全随处乱闯,便想让阿平进来请她离开。    只是未曾想到,此刻君怡公主阮思齐也寻着如嫣郡主的行迹到了门外了。    阿平这一推门而入,她一双清澈的眼眸也便看来了。    她的目光从如嫣郡主的身上瞟过,再对上他的眼眸,细长的眉蓦然便紧蹙了起来。    不知何故,祁俊忽觉一颗心蓦然便被这眸光刺得拧了紧。    不禁俯首道:“公主见谅,微臣失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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