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润初到西山寺,居住在伽蓝院中,每日到小祠堂里抄经,与喧哗的香客相隔绝,倒也十分清净。 这日晚间,沈明润仍在小祠堂中抄写经文,忽然间风雨大作,劲风灌进小祠堂内。烛光晃动,不一会儿,竟然熄灭了。 沈明润眼前一黑,蓦地停笔,洁白的宣纸上,一卷《大悲咒》还差最后几行未完成。 “这风雨来的真不是时候。”黑暗中红羽摸索到沈明润身边,“姑娘别慌,奴婢这就寻火折子将蜡烛点上。” 她转身在烛台边上摸索着,烛台边却空无一物,她啊了一声:“哎呀,奴婢忘记了,小祠堂里没有火折子。”一个时辰前,静如小师傅来说药师殿的火折子不见了,过来借了小祠堂的。 沈明润未觉一般,将毛笔搁下,又摸索着镇纸将方才那卷未写完的经文压住,自言自语道:“许是入夏的雷雨,来得这般仓促。” 然后又朝红羽道:“也许过一会儿静如小师傅就过来了。” 这般情况,也只有如此了。红羽坐到沈明润旁边,一主一仆就这样等待着。 沈明润话里说的虽然镇定,但毕竟是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的夜晚,身处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不免有些惊怕。 红羽知道沈明润害怕这样的天气,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过两天老太君也要过来,到底惦记姑娘,另外,钰姐儿也吵着要来,舅太太被吵得头疼,就应下她了……” 话未说完,沈明润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红羽下意识地停住。 却听得沈明润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不说了,然后呢?” “什……什么?”红羽一惊。 沈明润道:“不是说到了钰姐儿吗,她该高兴坏了吧?” 红羽后脊突然一凉,失声问道:“姑娘方才不是拍了我一下?” 沈明润也是一愣,随即四肢有些发凉地问道:“我何时拍了你?”她一只手握着红羽,另一手一直掩在袖子里,不曾伸出来过。 黑暗里两人面面相觑,红羽又有些犹疑,这小祠堂里,除了她们,哪里还有其他人:“也许是奴婢过度紧张,出现幻觉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过来,红羽有些焦急道:“姑娘,我跑去药师殿找人过来吧。” 沈明润想了想,一直呆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伸手拉了拉她:“雨天路滑,路上小心。” 红羽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姑娘别怕,奴婢速去就来。” 沈明润只好放手。红羽走后,外面的雨水下得似乎又大了些,沈明润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周遭漆黑漆黑的,无端地让人毛骨悚然。她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然后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黑魆魆的人影,沈明润大骇,屏住了呼吸,四肢骤然发凉。 那黑影却突然开口。 伴着滂沱的雨声,一道清冷沉稳的声线划破沉闷的黑夜而来。 “是我。” 沈明润脑子里绷着的弦突然断了,松了口气。 “顾玄嘉?”沈明润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在瞬间白茫茫的光里,沈明润辨认出他还穿着一身靛蓝的常服,虽然撑着伞,但是下摆还是湿了一截。轮廓仍然是冷冰冰的,眉眼之间却隐隐有些倦色。 “走吧。”顾玄嘉看她还坐在原地,淡淡地出声提醒道。 过了一会儿,正觉得有些不耐,却听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我腿麻了。” 沈明润尴尬地笑了笑。 本来挺严肃的氛围,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顾玄嘉叹了一口气,抬步走到她面前,他看着她的眼睛,道了一句:“失礼了。” 沈明润眨了眨眼睛,带着轻微的疑惑。在外面电闪雷鸣之间,看见他俊秀的面容近在咫尺。说起来,这厮比起她兄长还要好看一些。然后下一刻,他便将手臂伸过来,她这下会意,抓住他的胳膊勉力站了起来。 待站稳过后,她便松开了手。 “多……多谢顾大人。” “嗯。”淡淡的一句,顾玄嘉便调转了视线,捋了下衣袖,朝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从小祠堂往伽蓝院的路上,已经积了不少水,沈明润鞋袜都已经湿透了。她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顾玄嘉,眼尖地瞥到他半个肩膀都露在雨里,心里微动。 沈明润刚要收回视线,就被顾玄嘉抓了个正着。顾玄嘉唇角抬了一下:“沈姑娘看我做什么?” “没……,想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西山寺。”沈明润连忙转移话题。 被抓个正着,还被说了出来,沈明润心里微恼。 “查案路过。”顾玄嘉淡淡地道,不愿多透露的样子。 沈明润也就没再开腔。 快要走到伽蓝院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灯火,心里暗舒了一口气。 风雨也渐歇了。 屋檐下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雨水。 虽然入了夏,此时夜风吹得却有些冷。 走到门口,顾玄嘉停了下来,微微侧身,朝沈明润道:“时辰不早了,沈姑娘早点休息吧。” 沈明润看着他,轻咬了下唇,而后道:“今天多谢顾大人。” 顾玄嘉嘴唇微勾:“不客气。” 说完,他撑着伞,转身便要离去。 沈明润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眯眼思索着,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他说来着。 “等一等,顾大人。” 顾玄嘉走出几丈开外,突然听见沈明润在身后喊道,一回头,她居然还站在原地,也不嫌凉? 沈明润站在屋檐下,朝他道:“请等一下,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顾玄嘉还未及点头,就看着她拎着裙子消失在门内。 不多时,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又跑出来,一路到他面前。他耳力很好,能够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比康平还要高一些,站在他面前,却又很矮,他可以看见她的发顶。柔顺的头发微微散发着香气。 “就是这个,那天在酒楼里,罗九娘塞给我的。”沈明润抬起手掌摊开,上面是一只粉色的香囊,“阿大以为是我,恐怕也是这香囊引起的。” 顾玄嘉从她的掌心拿过香囊,放到鼻端嗅了嗅,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的确是。 没有错。 沈明润端详着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犹疑了一下,才开口道:“这香囊,可有什么不妥?” 顾玄嘉将香囊收入怀中,颇有些玩味地朝沈明润道:“我以为沈姑娘恨我还来不及,没想到肯将这么重要的证据交给我?” 沈明润心里一提,借着微弱的光看清顾玄嘉脸上饶有兴味的神色,不禁咬了咬后槽牙,佯装笑意:“顾大人是大理寺的寺卿,我将这香囊交给你,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免得被人说与案件有什么牵扯。听说大理寺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我可不想进去走一遭。” 顾玄嘉轻轻挑眉。 “沈姑娘既是清白的,大理寺便不会为难你。” 沈明润不甘示弱道:“如此,那顾大人好走不送。” 说罢,她将他晾在原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然后将院门紧紧地关上。 顾玄嘉在昏昧的灯笼下略站了站,转头望了望贵妃墓的方向,神色不复轻松。 沈明润回到房里,红羽守着,见她回来,上前道:“方才可是顾大人送姑娘回来的?” 沈明润点了点头:“不知道他怎么去小祠堂了。” “回姑娘,我赶到药师殿的时候,方丈和顾大人也在,听说姑娘在小祠堂,立刻就过去了,让我回院子等您。”红羽道。 原来是这样,沈明润了然。 “对了,姑娘,奴婢在药师殿听说了一件事,后面的贵妃墓,好像被人动过了。” “什么?”沈明润一惊。 红羽又道:“姑娘不必担心,好在大理寺早有准备,贼人并没有得手。不过他们连贵妃墓也想染指,真是丧心病狂。” 第二天,寺里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和往常一样。 沈明润抄完了大悲咒,想去借一本往生咒接着超。 “沈施主去藏经楼借即可。”静如这么告诉她。 此时是清晨,山间清清凉凉的,沈明润带着一身的露水,同守在藏经楼的师傅打了声招呼,得知往生咒放在二楼,便径自从楼梯往上面去了。楼梯似乎过于年久,沈明润踩上去吱呀吱呀的,扰乱了一室安静的尘埃。 二楼上也是空无一人,安静地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西山寺的藏经楼很大,二楼也很广阔,书架排了一排排。她按照指示,走向南窗,却蓦地看到一个人影。 是个男子,站在南窗边。 似乎听见了声响,那男子转过头来看向她。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而这人的气度偏偏又很雍容。 他穿着暗紫色的袍子,看得出是上好的锦缎做的。她生在江南,父亲是知州,江南生产锦缎,有一种名唤落云锦的,织锦华美,一年也就能得十几匹,是用来向皇家进贡的,千金难求。沈明润曾经见过一回,这人身上的料子,正是落云锦不错。 沈明润心里咯噔了一声,看来是皇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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