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有提过,李成毅手术过后还是成了植物人。不过医生说醒来的可能性很大。彼时,方生平正忙得焦头烂额,方父方母赴省城呆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去。方母说李成毅有要醒的迹象,让方生平不如等人醒了再去看。

果然,拖了几个月,李成毅苏醒之后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方生平。

从县城到省城这一路,他的心一直都悬着,也做好了被指责、被怨恨的准备。有时候他也会想,就因为小时候的一把玩具枪,一次意外,一切都变了。李成毅何其无辜?自己又何其无辜?

心底的悲悯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到了小舅家,方生平一切的心理建设都岿然崩塌,因为真的是太惨了。

小舅家住的还是三十多年前厂里分的老房子。因为前些年市政统一做了外墙保温,还粉刷一新,所以外表看起来还不错。但一进楼梯口,那阴暗潮湿的霉味儿就迎面扑来。原本的大白墙如今已凹凸灰败,还有很多黑色的蛛网和陈年的污迹。楼体已经下陷,在地上留下坑洼和裂痕。刚上了几级台阶到一楼,就见地上有一个硬币大小的洞,里面黑洞洞的,仿佛一走一过就要一脚踩塌进去似的。往楼上走,陈年的广告、招贴,堆放的杂物,旧物。最让人惊奇的就是供暖管线以及不知名的电线网线随处可见,它们通过各种墙孔钻进各家,像是输送新鲜血液的血管。同时又让这些千疮百孔的房子像一个个插满管子的怪物。

小舅家在顶楼,对门两家一起在楼梯上装了个铁栅栏门。平时锁着,让顶楼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安全私密的牢狱。他家里几乎没什么装修。最显眼的恐怕就是头顶下雨过后一层层渗下来的雨渍,还有棚顶一角上密密麻麻的霉斑。

就这样的生活环境,莫不说是省城,就算是在他们县城,还有姜莉玫老家,都算是够艰苦的了。房子格局很老,他小舅和李成毅被安置在北面的小屋里,东西一边一张单人床,中间过道尽头一个小柜子上散乱地放着开水壶、水杯和三四种药。天冷没法开窗通风,屋里气味很糟糕,两个病人就那么受着。

方母一见他小舅眼圈就红了。六十岁不到的年纪,他小舅已经眼窝深陷,形容枯槁。方母坐下为他整理乱草般的白发,心疼道:“你小舅年轻时最爱漂亮,头发总要梳得立立整整的,家里他年纪最小,有什么好的都可着他先来。”见床上老人慢慢睁开老树皮般沉重的眼睑,才轻声轻气地跟他打招呼说:“二姐来看你了。”好像声音稍微大一点,他小舅就要被震碎一般。方生平觉得他恐怕只是吊着一口气,等耗尽最后一点生机,便再也睁不开眼了。

而在另一张床上,李成毅的情况看起来就好了不少。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外伤已经痊愈,人看起来只是有些消瘦苍白。他妻子吴静小声解释道:“刚吃了药,睡着了。”

方生平点头,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我小舅妈呢?”“超市打特价,带强强跟楼下老太太抢大米去了。这是你们要来,要不然我也得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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