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

谷雨忙着送当家夫人王氏和少奶奶周氏出去的时候，淮衣正瞪大眼睛看着头顶那鸦青色的绡纱帐子发愁。　　　　老祖宗他一竿子把自己支到了七年前小姑姑14岁及笄前，只说要主导她的亲事，却什么细节都没仔细交代，这要从何入手？　　　　她幼时虽然对家里状况了解个大概，但要问具体是何年何月何日发生了何等大事，却是一脸懵圈。　　　　而且，就算她能事先知道事情的进一步发展，窥探出小姑姑感情发展的脉络，凭着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别说让她挽救家族衰败的命运，就目前来看，能不能活到正主天雷勾地火惹出事端那天都很成问题。　　　　这件事，看来不能一蹴而就，必须要从长计议才行。　　　　而眼下，先得定下个计划，至少确定下一步行事的重中之重。　　　　是先去趟祠堂，看看老祖宗他有没有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暗示？　　　　又或者，想办法和小姑姑项淮秀见上一面，掌握第一手的动向？　　　　抑或，直接和祖母王氏摊牌，把人软禁起来？　　　　思考了一瞬，淮衣顷刻就有了结论。　　当然是抛开一切烦恼，先大吃一顿。　　　　这副身子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好好吃过餐饱饭了，饥饿的感觉比她穿过来之前关祠堂的时候还令人抓狂。　　　　要不是自己重生带来了足够的元气，这会儿怕是真得饿晕过去。　　　　真是想不通，传说中最是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大姑姑，她怎么能就因为一个死掉的男人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还让家里人凭白跟着操心。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人家死的是心上人，不是阿猫阿狗好伐？）　　　　所以，当谷雨带着小丫头们送走当家夫人再回到内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以下的情景。　　　　前一刻还虚弱的气若游丝昏死过去的大小姐，此刻居然已经挣扎着起了身。　　　　不仅如此，她眼下正靠着雕花拔步床的镂花扇板、手里端着床头那碗尚温的莲子百合大枣羹，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而淮衣此刻专注于填饱肚子，还没留意到谷雨并一众丫鬟的错愕表情。　　　　等到这一碗下肚，仍觉得意犹未尽。　　　　见到自己被众人围观，她不但没觉得别扭，反而大大咧咧地把碗一递，向小丫鬟霜降吩咐道：“再去给我盛一碗来。哦，别忘了和杜妈妈说，多放点糖。”　　　　谷雨心道：“这莫不是来了个披着大小姐皮相的妖怪吧？可是妖怪总不会知道厨房里管着造汤水的妈妈姓啥吧？”　　　　谷雨心有疑虑，于是战战兢兢地试探说：“小姐多日没正经进食了，今天胃口倒好，不知道要不要再添几个佐粥的点心和小菜，不如，就传您平日最爱吃的椒盐小酥骨？”　　　　“谷雨，你是不是昨夜累着了，连我平日的口味都记岔了，我素来喜欢甜食的。”　　　　淮衣心说，幸好打小知道自己和大姑姑口味一样，不然今天就得穿帮。　　　　“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这就去小厨房。”　　　　“恩，顺便，让杜妈妈晚上在整治个八宝鸭和牛骨汤。还有，我夜宵要吃蟹黄包！哦，对了，你昨晚辛苦了一夜，一会就回屋休息吧，不用回来复命了。”　　　　谷雨领命出了屋，不禁思量，虽说小姐看起来还是那个小姐，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难道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呸呸呸，小姐她定是大病痊愈了，所以才有了好胃口。　　　　只是这事，还得报给夫人知道才行。　　　　淮衣用过了多日来的第一顿饱饭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带着，对此次肩负的重任也有了初步的盘算。　　　　简单说来，拢共分三步：　　　　首先，一边调养好自己个儿的身子骨儿，一边了解小姑姑的动向；　　　　其次，在充分了解时间段线事态发展方向的前提下，阻止小姑姑和赵王见面；　　　　最后，顺应家里的意思，让小姑姑死心塌地嫁给当今的太子祁胤。　　　　当然，在此之前，还得解决的一大问题是，如何把自己从一个顽劣的欢脱少女，成功转型为一个知书达理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　　　　最低要求，起码不能在任务成功之前被怀疑是邪灵作祟，被人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之前自己喊错了人，加上贴身丫鬟谷雨的试探，说明自己确实是出戏了。　　这必须得改。　　（你确定，改的了？）　　　　是以，淮衣自打那日醒来以后，用了整整三天时间调整状态，在每一个来探病的人面前试图扮演好一个媛媛淑女的形象，到目前为止，效果还算不错。　　　　具体试水对象包括：　　　　当家夫人王氏（每日至少见两次）；　　　　大少奶奶周氏（每日一次）；　　　　太子少师项大人（只有一次）；　　　　吏部郎中小项大人（只有一次）；　　　　二小姐项淮锦（两次）；　　　　三小姐（正主小姑姑）项淮秀（一次）。　　　　伪装的具体方法：谨言+慎行。换言之，就是保持微笑，少说话，不动弹......　　　　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被抱怨身体刚刚好转不宜暴饮暴食之外，倒是没有收到其它质疑。　　这是个好的开端。　　　　尽管面对家人的时候，还是有那么点别扭，尤其是今天上午，管亲爹叫大哥的时候，淮衣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但她还是保持得体笑容硬着头皮挺过来了。　　　　可把她憋坏了。　　　　当然，通过这几天的暗中观察，她对于眼下的形势较以往的了解，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首先，项淮秀和她姐姐项淮衣虽是同母所出，年纪又相仿，但两个人关系并不亲厚，从她几日来只随着王氏例行公事来过一次就不难看出。　　　　大概也是因为打小在姐姐的光环下长大，小姑姑和原主姐姐难免有些龃龉。　　　　就是说，想通过姐妹亲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她领上正途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目前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幕后作为推手，在小姑姑误入歧途之前掐断她往赵王阵营靠拢的去路。　　　　说起来简单，但操作起来难度还是蛮大的。　　　　实在不行，就只有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和家里长辈揭发检举，一劳永逸。　　当然，那是后话。　　　　至于为啥不能直接和家里人言明自己是来拯救家族的救世主，她隐约觉得，在具体事情没发生以前，她又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是没有人会相信她的。　　　　而且这个时代，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贸然说出自己的来历，大概只会被当成妖怪架起来烧死。　　　　要不然也用不着她辛辛苦苦穿越过来，老祖宗他直接托梦给祖父祖母不就得了。　　　　眼下的首要任务，主要还是要养好身体，再就是时刻注意家里的动向，比如说小姑姑有没有和太子或赵王直接或间接碰面的机会，她也好未雨绸缪。　　　　暂时比较有利的消息是，上次寿宴，太子亲临的时候，是给项家透出过暗示的，他和祖父在书房里密谈的时候，曾称赞项家诗书传家，儿女也是人中翘楚，堪为良配。　　　　虽然不至于露骨，但毕竟项家本就是东宫忠党，将个女儿嫁给太子、牢牢把自己绑在支持正统这条大船上再正常不过。　　　　而太子他今年已有17岁了，要不是因为他母后去世多年，贵妃统领后宫从中作梗，他早就该选妃了。　　　　所以，正在积极为家里待嫁女儿议亲的长辈们暂时停止了四处相看的步伐，而转为等待太子进一步的暗示明示。　　　　这件事，和她既往的记忆如出一辙，也就是说，小姑姑她后来脱离正轨十有八九是被赵王那货有心算计过了。　　　　至于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项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毕竟祖父他作为数次科举的主考官，门生遍布朝野。　　　　就是不知道赵王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手段达成的目的。　　　　自己今后只能利用长姐的身份，跟紧正主，密切注意一些。同时，也要充分利用家里的态度，才能不偏离正轨。　　　　好吧，淮衣承认，除了这一套空想，她仍然没有一个成型的方案。　　　　而且，她的烦恼还不止于此。　　　　昨日听下人们闲谈，她才得知，家中唯一的孙小姐项若宁，竟然是个痴儿。　　没错，痴儿的意思就是，傻子。而且还是先天的。　　　　她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可谓心情复杂。　　　　按着老祖宗的说法，自己作为项淮衣在此间的阳寿只有三年。　　那么三年之后呢？　　　　是功成身退以后继续作为若宁重新生还享受她未完的人生？　　　　还是成为炮灰，有如尘埃一般随着项淮衣的身死湮灭于世？　　　　如果是后者，自己辛辛苦苦努力改变家族命运的意义何在？　　如果是前者，从时间角度又接续不上。　　　　如今自己再过两个月就满17周岁，而若宁才满7岁。　　　　三年后若自己身死，是会从若宁10岁上重新开始？　　　　那到时候，会不会只是个痴傻的行尸走肉？　　　　一切都是未知。　　　　淮衣此刻脑袋都快想炸了，老祖宗他也忒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