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拉着警笛走远,赶来的老师催促学生回教室上课,走廊里的痕迹被打扫干净,只剩下一片未干的水渍,成群结队的学生从上面踩过,留下一团杂乱的脚印。 贺明薇看了一会儿,转身下楼。 包子仅限于早晚饭供应,贺明薇在餐厅上下转了一圈,集齐川湘粤苏共七碗面食。 七个空碗在桌子上摆成一排,不仅负责整理桌面的阿姨愣住了,同在餐厅吃饭的学生也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盯着她。 七碗!召唤神龙吗? 吃饱喝足的贺明薇起身,众人的目光移到她依旧平坦的肚子上,眼神呆滞。 正值晌午,太阳悬在头顶,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贺明薇在学校里漫无目的的闲逛,入眼处一切都是新奇的。 各色的花,绿的树。不像幽冥,所有的树都是黑黢黢光秃秃的,所有的花都是红艳艳的,千百年来没有一丝半毫变化。 几只流浪猫从草丛里窜出来,经过贺明薇身边时突然顿住,琉璃色的眼睛移到她身上,而后全身的毛炸起,夹着尾巴迅速逃走。 猫通灵性。 过了饭点,除了操场上还有篮球砰砰落地的声音,大多数人都回去寝室休息。贺明薇抱着只橘色小猫,身影在教学楼下一闪而过。 在教室自习的男生揉了揉眼,疑惑道:“哎?刚刚那个是贺明薇吗?” 坐在一旁的同学嗤笑道:“哪有贺明薇,你是不是喜欢她出现幻觉了啊?” “谁喜欢她!” 男生涨红了脸反驳,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窗外。 空旷的教学楼前空无一人。 一股冷气从脚底冒上来,男生打了个寒颤,想起学校里久传不息的鬼故事,连忙移开目光。 楼顶,贺明薇环视四周,冷声道:“谢必安,出来。” 话音刚落,怀里安安静静的小猫突然炸毛,发出极为凄厉的叫声。贺明薇伸出食指在它头上轻点一下,小猫咕噜几声,重新窝回她怀里。 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容貌俊美,手腕上挂着串珠子,上面刻着‘一见生财’四个字。 “罗刹。” 贺明薇看向他,眼中已经没了眼白,只剩下沉沉黑色,“谁让你来的?阎罗?还是菩萨?” 谢必安道:“都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私逃是大罪。”谢必安上前两步,手腕上的珠子滑落,变作一条黑色长链,“你现在同我回幽冥,还有活路。” 橘猫从贺明薇怀里跳下去,动作灵活的溜走。 楼顶四角升起黑烟,结界将楼顶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贺明薇手持长戟,看着眼前已经换成无常装束的谢必安,“活路?我生即为罗刹,所经之处万鬼俯首,与我而言,何为活路?” 铁链与长戟相撞,发出铮铮响声。 贺明薇足尖点地,长戟在她手中划出一道红光,谢必安侧身躲过,反手将铁链甩了出去。 无常锁魂链,勾魂索命,万鬼皆惧。 铁链划破空气,带着猎猎风声,贺明薇皱了皱眉,一手抓住锁魂链,一手持长戟落在谢必安眉心一指处。 “你骗我?” 周遭的冷气降下去,谢必安推开近在咫尺的长戟,将锁魂链变成珠子重新带回手上,摇头叹气道:“你啊,还真是胡闹。” 贺明薇盯着他,“范无救呢?” 她生为罗刹,天地所化,自出世起便在幽冥。幽冥有十方地狱,以及无数鬼魂,她幼时贪玩,连地藏菩萨都拘不住她,只能由着她带着谛听四处闲逛。然而她为罗刹,哪怕是最恶的厉鬼见到她也要绕道而行。 阴间有黑白无常,白无常谢必安,黑无常范无救,两人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因着罗刹顽劣不堪,阎王怕她在幽冥闹事,便派了黑白无常来。谢必安性情温和,见着还是幼童的罗刹十分喜欢,与其说是监视,倒不如说是同她做个玩伴。 与罗刹而言,谢必安亦兄亦友,方才动手时她就留了七分余地,确保不会伤害到他。 贺明薇收起手中长戟,结界散去,露出头顶的蓝天白云。 谢必安站在她身边,道:“无救有事要做,我恰好路过,来看看你。”顿了顿,他问:“西边后山上,可是你的手笔?” 贺明薇点头,“那片地方我还有用,你不许动手。” 谢必安温声道:“好。” 贺明薇想了想,问:“还有谁知道我在人间?” 谢必安无奈道:“你前脚刚踏出幽冥,后脚整个鬼界都知道了。” “……” “你是天地所化,地藏菩萨亲自教养,整个鬼界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你觉得自己不声不响的跑出来,就不会被发现吗?” 贺明薇垂着头,看上去有些气馁。方才跑走的橘猫又跑了回来,谢必安将它抱起,放回贺明薇怀里,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有太阳。”贺明薇仰起脸看向天空,右手高高举起,似是要触碰阳光,“他们说这种感觉叫做温暖。” 谢必安在后面注视着她,属于白无常的眼睛里满是柔情。 地府千年,勾魂索命的日子一天天重复,罗刹的降生反倒是平静无澜的生活里泛起的涟漪。他与范无救照看罗刹,不只罗刹高兴,他们亦是欢喜。眼看着罗刹一天天长大,脾气秉性无一处不好,他们便知道,自己这百年来的悉心教导没有白费。 “我还尝到了甜。”贺明薇转过身,打断了他的回想,“你知道甜吗?” 谢必安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忘了我曾是人,死后才成为无常。” 贺明薇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她拽着谢必安的袖子走到天台边缘,“兄长,人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伏在栏杆上,撑着脸,“这里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风景,许多的人,还有……” 她顿了顿,谢必安追问道:“还有什么?” 贺明薇眨眨眼,略带疑惑的看向他,“兄长,人心是什么?” 人心是什么? 谢必安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就听贺明薇说:“我在幽冥的时候,那些鬼都告诉我,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可是我来了人间,看见了花草树木,吃到了包子面条,可就是没有见到人心。” 谢必安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人心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人有七情六欲,有贪念痴嗔。” 对上贺明薇不解的目光,谢必安无奈的笑了笑,道:“你会明白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糖,还是范无救在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在幽冥时罗刹便心心念念甜的味道,现在来了人间,别自己不明白,吃到了苦以为是甜。 “罗刹,菩萨和阎罗都准许你呆在人间,但你要注意分寸,不许闯祸。” 谢必安来得快去的也快,贺明薇嘴里的一颗糖还没吃完,人就不见了踪影。 尝着嘴里的甜味,她揉了揉喵咪脖颈间的软肉,轻声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 除了何文燕,那天受伤的另一个女生叫做王梦,也是贺明薇的同寝室友。 相较于何文燕,王梦对贺明薇的恶意恨不得写在脸上,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闹,就连贺明薇的床铺都被她丢出去过,原因是嫌弃贺明薇‘脏’。 后来这件事在班主任的斡旋下算是解决,贺明薇重新搬回寝室,王梦不许再找贺明薇麻烦。王梦一边嘴上说井水不犯河水,一边暗地里使绊子。 比如冬天的时候往床上泼水,夏天的时候往杯子里藏虫子,时不时的丢鞋丢衣服。这些事情不算秘密,就连老师也有所耳闻,但是说了几次都没有用,贺明薇在老师面前说了几次实话,反而被报复的更为严重,久而久之,就只剩下默默忍受。 值得一提的是,王梦和何文燕是从初中就认识的好朋友,两个人一唱一和,没少给贺明薇背黑锅。 只不过如今两个人都进了医院,也算是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两个玻璃碎片扎的不偏不倚,医生抢救了一晚上,仍是没保住何文燕的两只眼,不仅如此,一晚上的医药费就足以让何文燕的家人再崩溃一次。 事发下午何文燕的父亲就带人到学校闹了一次,看过校方提供的监控录像后,何家父母矛头一转,直接朝着王梦去了。 相比于何文燕,王梦手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不严重,但等救护车到了医院,仔细检查后才发现玻璃割断了两只手的肌腱,即便重新接回来,以后两只手能不能正常使用也是个问题。这边王梦父母正商量着要怎么着校方索赔,另一边何文燕的父母就找上了门,两家人大打出手,连警察都被惊动了好几次。 虽然事情没有发生在学校,但是许多事情口耳相传,最后全校皆知。 除此之外,还有何文燕的家庭条件。 因为长了一张温和亲善的脸,何文燕在校内一直声称自己父母都是公务员,家庭富贵,自己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然而出了这件事后,众人才发现何家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何文燕之前编造的谎言,在一夕之间成了泡沫。 贺明薇晒着太阳,周围八卦的声音大大小小,都是在讨论何文燕和王梦的事情。 这些事情已经被翻来覆去的说了两三天,就算贺明薇没参与进去,也七七八八的听了个大概。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因为这些人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好像这件事和她也有关系一样。 虽然确实是有关系没错。 贺明薇看过去,那些人又迅速的移开目光左顾右盼。 亲身演绎掩耳盗铃。 贺明薇也不在意,从兜里摸了颗糖塞进嘴里,继续站在阳光下晒太阳。 几个女生站在楼梯拐角探头探脑好几次,眼看上课时间快到了,为首的女生眼一闭心一横,几步冲到贺明薇跟前,站定就是一鞠躬。 “你,你好。” 贺明薇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你好。” 剩下的几个女生也都冲过来,手里或多或少都拿了些东西。这些东西被一窝蜂的塞到贺明薇面前,为首的女生脸红道:“学姐对不起!以前我们听信谣言,跟着说了你不少坏话,现在我们来给你道歉。” 剩下的几个女生纷纷跟着说对不起。 等到几个人离开,贺明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张静静鼓起勇气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网上的那些事情你没看到吗?” 贺明薇翻出糖果,问“什么事?” 张静静道:“何文燕和王梦在网上撕……吵架,把张凯找你的事情抖落出去了。” 贺明薇剥糖纸的动作一顿,她把人丢在后山,本来以为很快会有人发现,结果两三天过去了,别人不提,她自己都快忘了那里还有三个人。 张静静看着她的脸色,斟酌道:“王梦说何文燕和张凯勾结,把你骗到了教学楼,然后……” 剩下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贺明薇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文燕和王梦在医院,她让小鬼去日夜侵扰两人,她们决裂吵架,以至于把对方做的那些龌蹉事公开是必然的,但她没想到,居然还能把那三个人的事情牵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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