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晴,一行人慢慢往回走,树木翛翛,风增寒意。

六英削了竹杖给邵长庚拄着,他转手给了姮芳:“小心路滑。”

万招也学着去掰竹子,可没有刀斧任他如何使力,竹子都纹丝不动,活脱脱的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这次他也算收获,在地上散落的松枝落叶上发现了一丛刚刚萌生出的松蕈。

“这些是能吃的。”万招将松蕈小心的掰下来,搁在兰花布兜里。

六英讥诮道:“你还真是爱事庖厨。”

“六英!”邵长庚低声呵斥。

六英缩了缩脖子,主子性子偏冷,却对骆家如此礼遇,害他连小声抱怨都不敢,

“晚膳时炖个鹧鸪汤,哎呀呀,能鲜掉眉毛啊!”万招的确擅长调烹,一面捡着松蕈,一面说得人涎水都要流下来了。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骆展鹏眉毛一挑,计上心头,“比比谁摘的松蕈最大,输的人请喝酒,得是咱们徐州最出名的绿醑酒哦!赢的人么,自然就尽情享用美酒佳肴。”

“行。”邵长庚也不示弱,答应了赌约。

连主子都挽起了袍袖,六英等人自然不甘落后。于是大家纷纷动手在附近遍寻,又找到了黄攒蕈、寒蒲蕈等叫不上名字的蕈类。

姮芳忙得小脸红润,额角流汗,将一朵松蕈高高举过头顶,“我采得最大。”

“恐怕说最大,还为时过早。”邵长庚晃了晃手里的松蕈,蕈盖都快有鸡卵大小了。

骆展鹏气嚷道:“哇,一听有赌约,你们就如此卖力,还给不给兄弟活路了。”

那头六英身手矫健,居然空手就擒住了林石间扑腾的一只竹鸡。“厉害,厉害,没有鹧鸪,炖个竹鸡也是极好的。”

“小心!”姮芳急切想上前瞧个究竟,却被脚下的矮桩狠狠地绊了一跤。邵长庚是第一次冲上去扶她的,看见她捂着嘴的指缝间居然流下了鲜血,“怎会如此?可是哪里磕破了?”

“呜呜……无事。”姮芳没有摔很痛,但是原本就晃得厉害的乳牙被磕掉了,觉得实在丢脸。

“怎么可能没事,血都淌出来了。”邵长庚手劲极大,拉开姮芳捂着的手,看见了她下颌空荡荡的牙洞,终于朗笑起来,“原来是龀齿啊。”

姮芳赶紧又把嘴捂紧,坚决不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态,却不知道自己娇憨赌气的模样有多可爱。

邵长庚不想招惹她,免得小丫头着了恼,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可骆展鹏却是个好事之徒:“喂,我好似捡到了谁的乳齿哩!不讨了去扔上屋脊,小心新齿长不出来哦!”结果被一枚不知哪儿射来的果子打到了头。

如此又打猎又采摘,等到了下山时,真可以称得上是满载而归了,骆展鹏命人炖了浓浓的一锅汤,去换了邵长庚沽来的绿醑酒。

姮芳开心地回到雪筠坞,却看见骆老太太孤身伫立在甬道,看上去已静候多时,“祖母……我……”

“别叫我祖母,你已经和你那母亲一样,放纵、顽劣、不服管教。”骆老太太不听任何解释,直接给姮芳下了禁足令。

***

原来昨日讲学结束后,便是徐大人亲自为书院立碑题匾,骆老太太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徐大人没有说收鹏哥儿入室?”

贺氏摇头:“我哪儿知道啊,咱们这些妇道人家都没有机会往大人身边凑。”钦差大臣的威仪赫赫,远远望见那些扈从侍卫就已经很畏惧了。

“老二呢?他没向徐大人讨个一官半职?”

“徐大人来时,他就推说访仙探友去了,压根没有去书院迎候。”

“什么!”骆老太太喷出一口酽茶,不可置信的望着贺氏。

贺氏也终于忍不住还嘴了:“您不是最信赖明秀了么,把她找来对峙啊。看看她这处心积虑的都办成了什么大事。”自从鹏哥儿出事后,贺氏是什么都看清了。那白眼儿狼就算垂耷着尾巴,你也千万别把它认作忠犬,不声不响地咬你一口,就是鲜血淋漓的鲜肉。

明秀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徐长庚临行前果然只记得邹化羣的名字,允诺为他谋个南京行人司的行人。夫妇二人再三作揖答谢,极尽谄媚之能事。

“明秀啊明秀,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你要这般居心叵测的算计我。”骆老太太如何不恨,自己女儿吃里扒外,骗取了娘家五千两雪花银,却还想将她瞒在鼓里。

“居心叵测?徐大人在书院时,里外外都是邹郎在招待,骆家连个扛事的人都没有。二弟自命清高,没说几句话就把人都得罪完了,鹏哥儿惹出一身事端,整日浪荡得不成样子,徐大人耳聪目明,想抬举谁,不想抬举谁,心里没有一本账?”明秀义正言辞的反驳,“机会稍纵即逝,你不取,就白白便宜了别人。这可是您教会我的!”

骆老太太捂着心房,身体摇摇欲坠。季嬷嬷扶着她,对明秀道,“老太太对你那真是掏心掏肺,但凡你想要什么,哪回没有应承你的?就连前些年你宫寒无孕,老太太宁愿得罪三爷,也要给你过继一个男孩。”

“你还提老三?不过就是开口跟他提了过继的事儿,现在连骆家的门都不进了。”整个骆家也都几乎忘了按照“隆昌兴盛”的序齿,还有一位三爷骆德兴。

骆老太太这头被长女伤透了心,转头就去雪筠坞找骆二爷,结果看见骆姮芳灰扑扑的回来,满身的泥泞雨污,撒线绣裙都勾破了边缘,自然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她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迁怒,打破了骆姮芳所有的幻想——曲氏不在了,她就是一叶浮萍,小小的风浪就能将她覆没。

邵长庚离别时,她没能去送行,而是招来了木槿,“书院落成的事儿已经告一段落,听说府上要在坊楼前立一功德碑?”

“是的,骆家出了那么些银子,怎么也要立块石碑,旌表功绩。”

“那就从铺子里支了银子来,想法子在功德碑上加上我母亲的名讳。”骆老太太迟迟不愿将曲氏的牌位移到家庙祠堂中去,始终是一个隐患,那她就干脆为曲氏立碑刻字,就刻在书院醒目处的功德碑上,看看谁敢轻易抹掉。

***

邵长庚辗转回到太仓,立刻就被伯父耳提面命,“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知近日浙江出了大乱子!”

话说浙江巡抚林栋,提督闽浙海防以来,察觉沿海双屿岛简直成了无主之地,不仅违反海禁与南洋进行海上交易,还结伙了大量海商贼寇、朝廷钦犯在此窝藏,无视国法律例而自成一统,这是刚正不阿的林巡抚绝对不能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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