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的宅院很大,听罗十一所说的意思,罗家应是略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宅深院广也是自然。辛冉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府宅内的几重院内,这时候,他已经踱过一条卵石小径,自一个圆拱形的门走入一处花园,时值冬季,花园里尽是干草和光秃秃的枯树,寂冷而生机毫无,纵使如此,却也将辛冉的心境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缕清爽,深吸一口凉气后,又信步前行。
行不数步,便见一池塘,池塘不大,池水已结冰,参差干黄的水苇叶乱糟糟铺了大半个池塘,池塘并没有刻意修造,只用青石顺势围栏起来,池边还建一小亭,亭是圆木搭起来的,顶上覆着很厚重的茅草,看上去很古朴,这大概算是园内的上好的景致了。
辛冉走入亭内,见亭里有石桌石凳,也不敢坐,只立定亭中,团着气微闭了二目,这时,有冷风徐来,摇曳着园内的枯草,一时萧瑟声四起,似有千万人在周边疾行,豁然睁开双眼,满目凄楚萧索,令人莫明而悲,一个没有烦绪的人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踏入这一时刻里,也会烦绪顿生的,况且本就有烦绪的人,辛冉就是个心揣烦绪的人,他的烦绪就堵在喉中,缠在头上,压在心里,他的眼前似乎总有那个黑甲黑马和风一样快的刀在晃,反反复复地晃,令他心烦意乱,李庠,李特,这两个名字并不奇特的名字却一直奇特地在他的耳畔萦绕,他狠命的甩头想抛掉这两个名字,反却绕得更紧,勒得他头痛。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过自己。这两个人救过自己的性命,是救命的恩人,本该是心怀感念的,可为什么却会生出这种愁烦和恨意呢?这个连辛冉自己都搞不明白,至少现在他并不清楚。
这时候,辛冉听到了小孩子的嬉闹声,园内的长草虽枯,却仍保持着一股韧性挺立着,那孩子的嬉闹声则隐在枯长的草丛后自远而近。不一时,便有两个小男孩一前一后追逐嬉闹着沿一条小径跑来,跑在先的男孩高头稍高,约有六七岁的样子,追在后面的看上去略小些,已追得两腮透红,呼呼急喘。
两个男孩跑近池塘边时,忽地止住了步,个头稍高的男孩指着池塘说,“阿弟快看,池心也结冰了。”便俯身拾起一块石头向池心投去,石块在冰面上蹭起几星冰花,再弹跳两下,就躺在冰上不动了。
个头稍高的男孩一拍掌,兴奋道,“都冻结实,阿弟,我们下去划冰玩吧。”便要往池塘里迈脚。
身后的阿弟忽地拉住了他,阿弟说,“阿兄你忘了吗?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这些天都不是很冷,昨天上面才结了一层薄冰,今天怎会结成厚冰?石头那么小,那么轻,怎么能试出结不结实?就这么轻意下去,太危险了。”
稍高的男孩略一犹豫,一甩手,道,“看你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哪有一点大丈夫的气慨,亏你常说要做大事,连冰都不敢下去划,还怎么做大事?要想知道这冰结不结实,我下去划两圈不就知道了,你不敢,就在这儿等着。”便抬脚蹬上池边青石,要往池冰上踏。
“你还是听你阿弟的好——”一个声音忽然传来,把池边的两个男孩吓了一跳,寻声望去,他们便看到立亭中的辛冉了,辛冉身着便服,肥袖长衣,显得颇具几分斯文,衣服自然是罗府的,却也是新的,辛冉正笑吟吟地瞧着池边的两个男孩,他继续道,“这池子里的冰,依我看,并没冻实,做大丈夫固然是好,但轻率鲁莾却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只能算是莾夫粗汉。”
听了辛冉的话,高个男孩颇有些恼,就大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辛冉仍是微笑,却不搭言。
稍高的男孩待要往亭里走,阿弟急拉了他的衣角一下,稍高的男孩就止住步,阿弟向亭里的辛冉作了一揖,问,“先生是来我家作客的吗?”
辛冉这才道,“是啊,我是来作客的。”
阿弟问,“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辛冉道,“我是从长安来的。”
阿弟道,“哦——,我家常有客人从长安来,说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可长安究竟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
“就在……”辛冉抬头环顾一眼四周,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指着东面道,“那边——”
俩男孩齐往东边一望,稍高的男孩很是不屑地对阿弟道,“那边是东,长安在东边,你用得着问他?我早就知道。”
辛冉却仍微笑道,“对呀,长安就在东边。”
阿弟道,“那边也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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