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断崖之侧,只见银衫女郎缓步走近,面带微笑的道:“岳啸川,你不必恼我杀那孩童,因为你这样所谓的大侠,居然都要对我的姣儿下手,那我这样所谓的邪魔外道,杀个把孩童当然也不过分。”

岳啸川一面强压伤势,一面哑着嗓子道:“温若璧……你这魔女,我早就该杀了你!”

银衫女郎——新月夫人温若璧悠悠的道:“不错,你早就该杀了我,在我上次败在你手下的时候,就该杀了我。”

眼见岳啸川怒上眉山,她却又轻描淡写的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上次我所杀的那名秦老拳师,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秦傲天的族叔,我杀他纯粹是因为他那‘傲月神拳’的绰号冲犯了我。可笑你竟然信了我的说辞,真以为我与傲天有血海深仇,哈……如今也不妨告诉你,我与傲天是真心相恋,也只有我为他留下了姣儿这点骨血,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合该你今日命归阴曹。”

岳啸川大大一滞,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新月夫人见状呵呵一笑道:“愤怒是么?自责是么?哈……修齐的移星换斗之术神妙无伦,这一招明王诛鬼刀斩在你自己身上,滋味可不好受吧?”

岳啸川心中愤懑已极,双目死死的盯着新月夫人,生似连吃了她的心都有。

新月夫人却不以为意,反而好整以暇的道:“邪魔外道一向擅于趁人之危,我温若璧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你若肯说出是谁指使你来追杀姣儿,日后我倒可以将你的尸身送还给他,便算作是报答你上次的不杀之恩吧。”

岳啸川对她已是恨之入骨,索性充耳不闻,小公主却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只见她挥舞着匕首道:“娘你跟这死奴才废那么多话干嘛,赶快动手杀了他呀。”

新月夫人微微一笑道:“姣儿你不懂,像岳啸川这样的‘大侠’,娘方才这些话带给他的痛苦,远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呢。”

小公主似乎也有所领悟,但她自小骄纵惯了,这时仍是不依的道:“不管不管,娘你快些杀了他,我看见他那副大胡子就讨厌。”

新月夫人不由失笑道:“唉……罢了,既然姣儿你这样说,娘听你的便是。”说罢缓缓提起右掌,语带嘲讽的道:“岳啸川,今生到此为止,来世可千万别再这么天真了。”

索命一掌将发未发之刻,身后却倏地传来七妙星君惊怒交集的声音道:“夫人你做什么?!快快住手!”

新月夫人吃了一惊,全没料到他这么快便冲开了禁制,情急之下索性运起全力,一掌拍向岳啸川的天灵!

岳啸川恍若未见,既不应招也不避让,新月夫人一掌中的,结果却是大出意料!——霎时只听她一声惨哼,踉踉跄跄直退出十几步,这才被急忙冲上来的七妙星君拦腰抱住。

新月夫人口中嗬嗬连声,却偏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七妙星君见状大惊失色,当机立断指出如风,分点她身前各处要穴。

只听一阵急促的噼啪闷响声中,新月夫人所着的银衫竟倏地由内向外爆裂开来,刚猛无匹的刀劲过处,鲜血随之喷溅而出,顿时化作一片血雨。

新月夫人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号,一瞬间直是目眦欲裂,其中尽是不解与不甘之色,此时方听岳啸川沉冷的声音道:“明王诛鬼刀终究是岳某的绝学,温若璧……你真的了解这一点吗?”

七妙星君忧心如焚,急忙为爱妻截脉止血,但新月夫人毕竟伤势过重,当下双目一阖便软软的晕了过去。

小公主直骇的面无人色,战战兢兢的退到七妙星君身后,颤声哀求着道:“义……义父,别……别让他杀我……”

七妙星君臂弯里正揽着一个尤在昏睡的瘦弱女童,见状忿然作色道:“云儿呢?你们……你们难道已经害了他的性命?!”

小公主嗫嚅着道:“是……是娘先打中了那死奴才的后背,我不过是把他踢下山去罢了……”

七妙星君虽然早有预料,闻言却依旧气的须发皆张,此时只听岳啸川斩钉截铁的道:“葛修齐,今日之事已无可转圜,岳某誓取温若璧之命,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七妙星君不禁惨然道:“……拙荆滥杀无辜,的确罪孽深重……但她终究是在下的妻子,在下决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岳啸川沉哼一声道:“那你还是要代她出头了?”

七妙星君喟然一叹道:“岳大侠,你强行化纳刀劲反击拙荆,已经相当于承受了双倍的明王诛鬼刀之力,所以你……必定不是我的对手。”

岳啸川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即便是粉身碎骨,岳某也决不退缩,你大可放手一搏。”

七妙星君登时一滞,面现挣扎的道:“岳大侠,你当真要逼在下行不义之事?”

岳啸川冷冷一哂道:“义与不义只在一念之间,你若执意庇护恶徒,那便先有与她同命的觉悟吧!”

七妙星君正自天人交战,岳啸川却已快步走近先前贯入刀剑的那棵大树。只见他径自取回琢玉魔刀,又将那金色长剑啪的一声掷在七妙星君面前,重伤的身躯依旧峻拔如山,唯闻戾烈一语道:“性命相搏,生死由天,请!——”

真相揭穿之刻,苏琬珺不由得面色陡变,脱口惊叫道:“人皮面具!——这不是濮阳尚?!”

樊飞微颔首道:“看来前辈今日并非为连八方解围,反而是救了我们两人的性命,先前是在下太大意了。”

那少妇抿嘴轻笑道:“小俊哥既然知道承了奴家的情,就别再前辈来、前辈去的好不好?奴家小字芙蓉,你不妨先叫一声芙蓉姐姐听听?”

樊飞听罢面现尴尬之色,苏琬珺则蹙眉嗔声道:“艳前辈的恩情我们必定会寻机补报,可你方才所说关于岳兄之事,其中实情到底为何?”

那少妇——芙蓉姑娘睨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小妹妹你可真是的,人家小俊哥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还成天岳兄长、岳兄短的,就不怕人家小俊哥伤心么?”

苏琬珺脸上一红,正待反唇相讥,芙蓉姑娘却已摆摆手道:“好啦~告诉你们就是,大胡子小哥好像是跟什么星啊月啊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奴家看他挺能打的,多半是不会打输。”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星魂天之主七妙星君葛修齐,月华天之主新月夫人温若璧,岳啸川怎么会与他们夫妇起了冲突?”

苏琬珺与他想到了一处,却是忧心忡忡的道:“温若璧也还罢了,葛修齐却绝非易与之辈,岳兄到这时候还没下山,难道真的……?”

樊飞心下一叹,向芙蓉姑娘拱手为礼道:“前辈见谅,今日我们两人有要事在身,只好就此别过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之处,我们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芙蓉姑娘闻言一怔,上下打量着他道:“小俊哥你呀,不是姐姐我说你,你要再不赶紧找个地方疗伤,那漫说是什么‘赴汤蹈火’,恐怕连你自己都没几天好活了。”

樊飞苦笑一声道:“多谢前辈关心,但樊某重任在身,委实休息不得。”

芙蓉姑娘正自不以为然,此时只听苏琬珺柔声道:“飞,前辈说的也没错,你还是先暂作休养,等我找到了岳兄咱们再会合。”

樊飞虽觉欣慰,却还是淡淡的道:“我无妨,葛修齐毕竟实力不俗,你一人恐怕……”

苏琬珺俏脸微红,嗔怪的道:“我一人应付得来,你尽管放心好了……今日咱们力战无功,之后必须为长远计。”

樊飞知道她说得有理,权衡之下终是点头道:“也罢,那咱们在何处会合?”

苏琬珺还未开口,芙蓉姑娘已经媚笑着道:“这还不好办,小俊哥就到姐姐家里坐坐如何?”

樊飞闻言一怔,苏琬珺却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你……你们……”

芙蓉姑娘媚眼斜乜,笑吟吟的道:“怎么不行啊小妹妹,难道你还怕我把小俊哥吃了不成?”

苏琬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咳一声道:“前辈的好意樊某心领了,只不过眼下确实不便叨扰。”

芙蓉姑娘神色稍敛,摇头哂然道:“唷……原来小俊哥也这么看不起奴家,哼……什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原来都是空话。”

樊飞脸上一热,连忙正色道:“前辈言重了,樊某绝无轻视前辈之意。”

芙蓉姑娘手绢轻扇,曼声娇哼道:“小俊哥是言不由衷吧,唉……枉费奴家跑前跑后、劳心劳力,到头来竟是白忙一场,奴家真是伤心死了。”

苏琬珺看樊飞进退两难,无奈之下终是涩声道:“那好吧……就依前辈的意思,想必前辈也不会对樊飞的伤体置之不理,小女子在此先行谢过了。”

芙蓉姑娘顿时转嗔为喜,一脸得色的道:“这才对嘛~奴家虽然不是郎中,可家里倒还常备着十几贴祖传膏药,小俊哥交给奴家照顾绝对错不了~”

樊飞不禁面露苦笑,苏琬珺也觉啼笑皆非,顿了顿方低声道:“我会尽早回来,飞……你一定保重……”说罢又向芙蓉姑娘虚施一礼,这才腾身向山上而去。

芙蓉姑娘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向樊飞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的道:“小俊哥呀~先前你派小妹妹来探姐姐的底,这次可轮到你自己了吧~”

樊飞轻咳一声道:“惭愧……先前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芙蓉姑娘哧的一笑道:“还敢叫前辈,小俊哥你真是……唉~算了,前辈就前辈吧,谁让姐姐就是喜欢你呢~”说话间已自扭股糖似的缠了上来,果然是“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樊飞心中却是苦笑连连,此番不意惹上这位积年魔女,却真不知到底是吉是凶了。

幽暗的密室之中,毒手鼓魔连八方正自双目紧闭,盘膝端坐运功疗伤。而他身边则环绕匍爬着三只色作灰绿的巨大蜘蛛,一望便可知是身蕴剧毒之物,看来正是为他护法之用。

足足耗去了约摸一个时辰,连八方终于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但他脸上却忽然现出错愕之色,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净宇教策师——智星濮阳尚。

濮阳尚不待他开口,便已和声道:“连老无须紧张,我若有害你之心,方才便趁机出手了。”

连八方心下稍定,却又疑惑的道:“……能找到这处所在,难道你真是濮阳尚?”

濮阳尚微颔首道:“不错,或者该说我才是真正的濮阳尚。”

连八方眉头一皱,难掩诧异的道:“你既然是濮阳尚,那先前被樊飞杀掉的又是谁?”

濮阳尚叹口气道:“那是我的唯一爱徒,姓桓名子灵。”

连八方更加愕然道:“你的徒弟?……你一向独来独往,几时竟然收了徒弟?……何况这名字老夫也从来都没听过。”

濮阳尚又是一叹道:“那檀沐你总熟悉吧?”

连八方吃了一惊,双目大睁的道:“玉面檀郎?!你居然敢在教主身边安插眼线?”

濮阳尚轻哼一声道:“叶行歌识人不明,早有败亡之兆,我为了神教大业千秋万代,不得不多作一手准备。”

连八方愣了片刻,却是摇头苦笑道:“可惜燕老儿的能为远超你的估计,还没等你篡位成功,神教便已经灰飞烟灭,呵……你策师大人可当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濮阳尚神色间稍显不豫,但还是隐忍着道:“连老,我对你坦承此事,已经算是表明了合作诚意,你一味奚落我又有什么好处?”

连八方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人都已经死了,坦承又有什么用?你指使徒弟与老夫结盟,实际却把老夫当作炮灰,自己则躲在幕后坐享其成,这难道也能叫‘诚意’?”

濮阳尚似是一滞,终于也沉声道:“连老,子灵是我的唯一爱徒,我一向视如己出,如今他不幸横死,我之心痛岂是你能体会?”

连八方为之一哂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总之老夫是不敢再相信你了,以后老夫便寻觅一处绝境隐居,龟缩躲藏才是保命之道。”

濮阳尚目光一凛,提高声音道:“躲藏是最愚蠢的做法,最后只能任人宰割,熊岗山一役殷鉴未远,连老难道还不肯吸取教训?”

连八方脸色一沉,针锋相对的道:“那也总比找上门去请人宰割来得好些!一个岳啸川就已经难缠之极,今天樊飞竟又使出御剑之术,再加上苏琬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凭咱们两人又能有几成胜算?”

濮阳尚面皮紧绷,皱眉沉吟着道:“樊飞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那等高深修为,他今日所谓御剑之术徒具其形,未必就是真货。”

连八方哈的一笑,分明讥讽的道:“不管是不是真货,樊飞一出手就杀了你的唯一爱徒,这总不会有假吧?”

濮阳尚登时语塞,片刻方轻叹道:“子灵虽然不幸遇难,但他最终还是以吸雷大法重创樊飞,只可惜半路突然杀出那白衣少妇,否则合你我之力足可格杀樊飞和苏琬珺两人。”

连八方心中一动,颇见讶异的道:“那白衣少妇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让你和樊飞都对她如此忌惮?”

濮阳尚讷讷的道:“方才我已经打听过,那白衣少妇自称芙蓉姑娘,是这庄上的一名风流寡妇。”

连八方不禁愕然道:“什么?那你们怎么会……?”

濮阳尚忙解释道:“但她的身份显然并非单纯,连老应该也看得出来,此女英华内敛、修为精深,恐怕绝不在你我之下。”

连八方暗暗点头,却又有些疑惑的道:“既然她有这等修为,又怎么会屈居在乔家庄这弹丸之地,更加还做起了什么风流寡妇?”

濮阳尚微一苦笑道:“江湖之大,奇人辈出,并非事事都能以常理忖度,何况此女栖身在连老所辖之地,连老又为何毫不知情?”

连八方不禁怫然道:“混账!老夫一向不喜风月,又怎会留意这等女子?”

濮阳尚干笑一声道:“连老不要动怒,如今首要是弄清此女的立场,倘若她真与樊飞是一路,今日便不该放过你,但若不是一路,她又为何……”

连八方皱着眉头道:“她当时未必就知道你躲在暗处,或许真的是有意帮老夫解围。”

濮阳尚摇摇头道:“可她若是站在咱们这一边,之后便不该拆穿子灵的身份,更不会将樊飞带回住处为他疗伤。”

连八方登时怔住,讷讷间只听濮阳尚沉吟着道:“她之前或许动机不明、两面讨好,但这时却多半已经和樊飞恋奸情热,之后便会一心一意跟咱们作对,所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暂时不要去招惹她。”

连八方叹口气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总之还是得先找到宫老鬼,若是咱们三人联手,胜算自然增加不少。”

濮阳尚终于莞尔道:“连老如此说来,是愿意继续合作了?”

连八方袍袖一挥,径自收回了护法毒蛛,接着一正色道:“濮阳尚,老夫与你合作是为了咱们共同的利益,但老夫也不会任你摆布,甘当你的马前卒,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做出令老夫愤怒的事情来!”

濮阳尚俨然诚恳的道:“连老大可放心,我此刻已是孤家寡人,唯有倚靠连老,所以断不敢再触碰连老的底线。”

连八方没好气的道:“但愿如此……厉枭就在左近,咱们先问出宫老鬼的下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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