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从未见过如许多银子,当下便惊呆了。

“嗯,嗯!”

老道士干咳两声,正准备说话。薛复礼笑道:“银白之物,本入不得真人之眼,但望二位法师不弃,权且充当茶水酒钱洗洗风尘。”

听得这话,老道士眉眼尽展,淡然笑道:“薛司法礼重了,却不知司法大人备礼而来,所为何事?”

薛复礼笑道:“本无大事,只是听闻宗圣宫大法师驾临,特来瞻观延请。开元二十八年,薛复礼奉旨入京,有幸得见罗公远罗真人与金刚三藏法师论道斗法。自此,薛复礼便深慕宗圣宫大法,不期今日竟能得遇二位,岂能错过?还望二位法师不嫌寒舍简陋,移驾屈尊,以好让薛某聊表心意。”

他这一翻话说得滴水不露,气态闲适,与方才急冲冲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道士却听得心头一沉,暗一寻思,心中已有计较,当即起身,拉着小道士朝酒楼外走去,看也不看桌上那盘银子。李驼子心奇,还以为自家大人言语不周,惹恼了二位法师,当下便要唠叨两句。薛复礼赶紧挥手制住,命李驼子携了桌上银子,快步出楼。

出得楼来,却见俩道士正站在阳光大道上,举目望西。

薛复礼心头一凛,也不敢打扰,陪站一旁。

过得一阵,老道士收回目光,眉色凝重,沉声道:“妖气淫邪,晦气污人。薛司法家中可有及笄女眷?”一双虎目,夺目逼人。被他一看,薛复礼面上一白,揖道:“法师慧眼,洞事如神。”

老道士冷哼一声,说道:“污邪妖物竟敢现世,不斩也得斩了!”说完,快步朝城西走去。小道士心头有愧,不敢多说,紧随其后。薛复礼见俩道士大步如箭,衣袂翻飞,背上长剑煜煜生辉,与那李驼子对了下眼神,俱是喜上眉梢,赶紧跟上。

四人来到薛府,日头偏移正中三寸,正是阳光凛烈的时辰,满院却是一派死冷,一只大黄狗趴在树阴下,见人进来也不惊。

小道士凝神一看,嘴里咦得一声。

老道士横眼看去,又是一声冷哼,原来那老黄狗眼睛虽是睁着,目中却无生气,已然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物事。向内院走去,阴冷更盛,空荡荡的院子里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阴风卷着落叶四处打旋。

老道士站在廊上,抚须四看。

此时,薛府中人已知大法师前来捉妖,纷纷开窗往外看,只见朱红曲廊上站着俩道士,一老一少,老道威凛,小道俊秀,都是称奇。自打入了薛府,薛复礼便一直尾随于俩道士身后,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小厮来禀,说是酒菜已然备好。

薛复礼强笑道:“二位法师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薛复礼已备酒菜……”

“不急,看看那妖物做乱之地去。”

老道士打断了薛复礼的话,阔步向后院走去。薛复礼心头一急,赶紧拦在前头,为难道:“二位法师有所不知,那妖物虽是猖獗无比,现下却并无大碍,此间尚有内情,且容我细细向二位法师道来。”

老道士听得不耐,说道:“医者不避,言者不忌。这酒菜稍后再吃,这内情,老道自有一双眼睛,看后再知也不迟。”说完,挥袖直入后院。薛复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走入后院,曲径通幽,两旁植着花苗,墙角竖着桃树,落樱成阵,树杆上还荡着一张秋千。最里面是一栋两层绣楼,楼下站着四名婢女,俱是瑟瑟发抖。

方一入院,老道士便骂道:“妖祟!”,再一看楼,老道士又骂:“大胆妖祟!”

薛复礼脸红如朱,作不得声。

小道士面红耳热,不敢抬头看楼。

原来,在那二层绣楼上,晓月窗下有一女子正行梳妆,边梳边唱,曲音流转,娇声如啼,却是那等淫诗艳曲。

当是时,桃花飞漫,阴风悄旋,那女子生得颇美,脸色极白,满头乌发一半泼洒在窗外,状如乌瀑曲流。再一细看,那窗户外面竟是加了一层铁栏,而那楼门也是闭得死紧,门栓上面贴着封条。

老道士上前一看,气得眉毛直跳,伸手便要去抓那封条。

薛复礼大惊,赶紧拦住:“使不得。大法师不知,那妖物临去之时,留言道,若是有人揭他封条,便要取得阖府人命。若是有人盗走小女,便要取得满城性命。”

“大胆!”

一听这话,老道士更怒,怒不可竭,定目一看那女子,那女子却冲他嘻嘻直笑,分明已被迷了心志。稍作沉吟,老道士平复了心情,冷声道:“老道行走江湖数十载,任他多厉害的妖物也曾见识过,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妖,真是气煞人也!”

薛复礼苦道:“老法师说得极是,不瞒二位法师,昨日夜里薛某也曾遣人去城隍庙,请得庙内法师前来捉妖,谁知那妖物厉害无比,几位法师竟是斗不过他,反被戏耍。今日二位法师前来,以宗圣宫大法,九霄神雷定可制得他。只是,只是为免打草惊蛇,尚望二位法师稍作忍耐。”定定地看向小道士,满目希求。

看来,李驼子已将一应诸事告知于他,包括小道士当街引雷,一符定生死之事。

老道士听了,心头一惊,暗想,这薛司法出如许多的银子请法师,看中的却是我那徒儿,这下可是喧宾夺主了,当即便对小道士道:“沉央大法师,此事颇为棘手,不过我辈修道之人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这妖物如此猖狂,合该撞在大法师手里。以大法师看来,是开坛作法,还是以神雷定霄符斩之?”

小道士正自惴惴,暗暗捏了捏符纸,答道:“自,自然是以神雷定霄符斩,斩之。”目光一转,见老道士朝他摇了摇头,赶紧又道:“这个,这个滋事体大,我们,我们还是开坛作法吧。”

“哎……”

老道士赶紧点头,对薛复礼道:“薛司法,此妖猖狂,沉央法师本想一符斩之了事,不过事关令爱闺阁清誉,切切不可走漏了消息,这才开坛作法,必令那妖物有来无回,人不知而鬼不觉,你看可好?”

“好,好好。”

薛复礼一叠连声,喜不自胜,只觉这俩道士不仅法力高强还善解人意,真真是得道真人哪。当下,薛复礼引了俩道士去厅里吃酒吃菜,酒足饭饱之时,又把那内中隐情细细道来。老道士细思详问之下,对此事来胧去脉也是略知一二。

却说这薛复礼本是河东薛氏,高门大族,其祖上乃是北魏河东王薛安都,族祖薛仁贵,东征西讨为大唐历下赫赫战功,名扬天下。薛复礼是功勋之后,年方三十许便是一州司法,到这海丰郡不过两年,家中独有一女,名唤颖真,爱若掌上明珠。

今年三月初三,桃花盛开,春风灿烂,薛颖真出门踏青放纸鸳,主仆数人来到湖堤旁,见那水天山色共一青,薛颖真无比喜爱,便去那湖中游玩。

不曾想,这一去便中了邪,回来之后更是茶饭不思,终日只唱艳曲。虽说大唐风情豪迈,诸事不禁,但是这名门闺秀唱艳曲,那却是千不该也万不该。何况薛颖真向来只爱清诗雅令,怎会这等淫曲?

初时,薛复礼还以为自家女儿是受了城中浪荡恶棍的引诱,又气又痛之下,便把女儿关在绣楼内,且把整个海丰城捣腾了一遍,但凡是品行不端的,都被他一一请去喝茶,这茶喝了不少,威逼利诱、棍棒伺候尽是无用,薛颖真依旧大唱特唱,直把薛复礼急得白头搔更短,哀声连连。

终于,到得昨日,三月初八,闹出妖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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