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流云悄然飘过,遮住了逐渐变暖的光线,弓高侯府外除去袁夫子不算高亢的讲课声,四周一片静谧。

远古的大汉朝没有学校,如果想学习知识,只能用钱权或真诚去打动有学问的人,于是教学的工具便只有沙盘,老师写,你在旁边学,可若是人多了,便只有周围的十多人能看得清楚,年龄小一些的连挤都挤不进去。

韩嫣只能让城外的造纸作坊紧急开工,锯一块大木板子,打磨平滑,然后从府里拿出白布包住木板,用炭笔在上头写字,这才让学生们都看清了。

可惜他的好意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有些孩子天生便只适合当农夫受苦。

袁夫子讲课很枯燥,板上写一字,带领大家念五遍,再写再念,也不讲这字的意思和相关知识,了无新意,没多久便有孩子嬉笑玩闹起来,扰乱了四周的秩序便会被小吏拎着衣领赶走,回家之后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比鞭子还残酷的责罚。

见到孩童们被撵走,韩嫣的记忆如潮水般活泛起来,想当年,咱也是这么过来的,明知学习可以改变命运,可就是学不进去,没那个耐心,也没那个自制力来管住自己,有同学勾搭便走了,没同学勾搭也得搞点有意思的事情,至于学习,再议……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里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会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流淌干净。往日的人和事已然模糊,连老师的名字已忘记了,同学的样子也模糊了,只剩下依稀间的恍惚。

好在弓高侯府的奴婢们学习很认真,尤其是浠儿,紧紧盯着袁夫子写字的手,上头写一笔,她便在竹简上临摹一笔,深怕错过半点知识。韩嫣很欣慰,心下有了主意,等回到长安便请个老师教她,我身边的人不能是文盲。

王瑾今天还是那身白布衣,精致脸庞将少女的青涩与纯真展露无遗,在这重男轻女的大汉,她能来上课应该也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那么多男孩把目光注视在她背后,或奇怪,或鄙视,或爱慕,或不屑,种种情绪汇聚在一起,多少会令人如坐针毡。

察觉到王瑾已不知第几次偷瞄自己,韩嫣心里有些得意,却也恨她不好好学习,明明心思不在学习上,还装作我很认真听课的样子,浪费自己的一片苦心,便只好走向人群后面与小吏交谈,避开她的目光。

对于王瑾,韩嫣谈不上爱,至多只能算单纯的喜欢,清纯如白纸的美女总是能让人心生好感,包括帮她赔偿粮食的损失和让她来上课。可若是随着年龄的成长,你变得市侩了,功利了,失了那份纯真,我大概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努力保持你的美好,等到我们都成人了,说不准才有机会在一块……对,我就是这么挑,穿越前单身三十年,被别人挑来挑去,穿越后成了诸侯子嗣,一定要挑回来才能让心里平衡。

可惜女人若是把心思挂在你身上,总是能找到办法。

比如刀笔不小心从案桌上滚落了,便四处找,明明滚落在前头了,却要向后看看。

比如身后有哪个小男孩嗓子里咳嗽了一声,她便会面带嫌弃地借机向后瞄一眼,可视线却拐了弯。

韩嫣觉得应该和她谈一谈了,若是三五年以后你还是文盲,我念句诗,装个逼,你都听不懂,给不了我想要的回应,我是看不上这种姑娘的。

光有一幅漂亮容貌,内里则没东西,我们称呼其为“金漆马桶……”

漳河边。

临近冬天,水流愈发湍急了,像是有谁在抖动着铁链,铮铮作响。

韩嫣和王瑾在前,韩二蛋和王小贾在后,对于比自己粗壮一倍有余的匈奴人,王小贾是缩着脖子走路的。

“你大兄不需要去集市卖粮么?”

“才秋收完,好多农户带着粮食去集市置换蔬菜、农具、杂物,阿翁说这个季节没人买粮。”王瑾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大兄的脑袋会不会缩进脖子里头。

“哦,这样啊。”韩嫣将岸边碍脚的石子踢开说:“前两天听说因为我……这个,因为你家亲戚听了咱俩的事情去祝贺,吃掉那么多粮食,我让韩说去补偿,你阿翁收到金饼子了吧?”

“……”说起这事王瑾便来气,你弟居高临下的样子真讨厌诶。

本想吐槽两句,可她硬是讲不出口了。

人家用钱砸你,你应该表现出气节才不会低人一等,我家没钱归没钱,可尊严不会少。奈何家人没骨气,人家给钱便要,还有什么资格谈气节?

所以她只能掖着委屈,头低低地回一句:“收到了。”

一句话仿佛将她全身的力气都抽尽,本就是卑微的商贾之家,这下连直起腰杆的勇气都丢了。

韩嫣敏锐地察觉出王瑾的异样,眉头微微动了动,反应过来直接送钱的举动轻浮了,普通百姓也懂不受嗟来之食,偏偏王家人却要了这个钱,让王瑾如何自处?

自卑又敏感,这大概便是旧时代的女人吧,韩嫣这样想。

“其实你没必要把这个事放在心里,如果不是我拉你去逛街,就不会出这档子事……其实我是有预谋的。”

“什么?”王瑾呆了呆。

“打上我的标签,以后便没有男人敢骚扰你,我若不娶你,你就等着当寡妇吧,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我不要的东西别人更不许拣。”

“你……”王瑾脸颊通红,娇羞又气人,只觉这人好贱,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玩弄于口角之中,奈何粗话她又讲不出口,心里挣扎了一阵,只能用力抿着嘴唇,咬牙切齿说:“你还真是坏……”

“是吧?啊哈哈……”韩嫣尴尬地笑。为了维护你可怜的自尊心,哥可是拼了。

“阿翁说,诸侯子嗣都很坏,吃人不吐骨头,坏人清白如玩物,你也一样,哼。”王瑾努着小嘴,佯装生气往回走,“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吃昼食,饿了。”

“明日一早我便要去长安,日后缘分如何全看你的学业,若是再见你还大字不识一个,辞赋不懂一句,除了可爱没内涵,你就真的要当寡妇了。”

“……”王瑾身子一顿,便坚定地喊上王小贾回家。

……

正月初十,韩嫣和韩说天还没亮便启程出发,一个回长安当少府纸丞,一个先去襄城置办房产,都在为生存奔波着。

回长安的路上要经过河间国,韩嫣很早就想去看看了,从菑川王身上劫来的二百万钱不足以支持韩说在全国各地置办房产,经过他的打听,大汉房价可不便宜,封国中心地带房价值百万钱,稍微远点的象舍楼也要两万五千钱,再远便是车舍了,要一万钱。

弓高侯国太小,韩颓当拿不出多少钱,韩嫣也没打算抠扒他的棺材本,去找河间王刘德坑点钱就是了,都是卫绾的弟子,咱们是同门师兄,有了困难自然要互相帮助,上次我帮你儿子刘不害,这次你可得帮我……

怀着不算纯洁地目的,韩二蛋当马夫载着韩嫣和浠儿前往河间国,去燕国时的车夫和两个将士春节前便被调回去了,虽然律法规定奴婢不得乘车,不过韩嫣不管那么多,我家的婢子我说了算。

嘴里说着“人人平等”,自己吃什么,韩二蛋便吃什么,但终究还是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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