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姝儿这样说,当今天下非靖国不可了吗?”

沈姝点了点头,看向院中的槐树,槐树在夕阳之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上停息着一只黑色的鸟,沈姝看着那鸟,道:“贤君名臣自古以来便被称赞,然若要结束这数百年来的乱世,需要的是一名可雄霸天下的霸主,而非只知治国安民的贤君。

靖王虽不仁,然靖法严明,我们不得不承认靖国的法律是诸国之中法律最为齐备、完善的,靖国的铁骑未必是诸国最强的,但法律所凝聚的人心却是诸国之中最为难得的。

如果说这天下终将一统的话,那么我唯一能想到和期望的便是靖国。兄长,这或许是沈家崛起的最后一个契机。”

面对沈姝的话,沈商必须承认,她所说的是事实,这份事实不会因为他的仇恨而改变,所以他选择的沉默。

沈姝明白兄长内心的纠结,可她更明白,大争之世终会变成天平盛世,她愿意用毕生所学去为那个数百年所不曾出现的天平盛世努力。

“兄长,以前可曾想过这天下要一统吗?”

沈商继续沉默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姝的问题,或许曾经想过,可在家破国亡的那一刻,便只剩下仇恨。

“我想过,盛世安康,国富民强,民无饥馑,官无渎墨,这曾是我心中的燕国,燕国虽亡,此情尚存,兄长,可明白。”

许久,沈商方才道:“可那是我们的仇人,我们的家,我们的国,我们的亲人死在他们的手中,哪怕如此,你还要去吗?”

沈姝笑了笑,道:“家国虽亡,此心依旧,这些年来战火纷争,死于战乱的无辜之人又岂止百万,当今天下一统已成大势所趋,愿为这天下苍生尽绵薄之力,愿他国乡民不到颖都覆辙。”

沈姝一如往日的平静,抒发的却是平生大志,身为异世之人,或许她该默默平淡度过此生,可颖都之事,让她意识到,或许自己可以为这乱世做些什么。

生死已然经历过一次,之后再面临生死之时,反倒多了几分淡然,她不想再见到无辜之人流血漂橹,不想见到无辜伤亡,这乱世必须终结,而她不想再做旁观者。

“姝儿,那不是简单的仇恨,那是家破国亡,家破国亡,不是愿与不愿,也不是行与不行便能说得清道得明的,这其中的心酸悲苦,只有亲身体验,方能知道。看来这些年,是为兄对你太多放松了。

以至于忘了父母亲人是如何惨死于靖军的,以至于忘了当日颖都城破的惨状。”

沈姝一怔,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发现其实兄长也有自己的坚持,在他的心中,忠君爱国已入骨髓,家破国亡,于他而言的打击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大。

这些年来兄长甚少在她面前过多的提及往事,可沈姝相信,那些年少的时光一定是兄长最为美好的回忆,兄长不在她面前提及这些年的心酸悲苦,是想给她一份安宁。

对于兄长的心思沈姝是感动的,只可惜她终究不是真正的沈姝,对于燕国也没有太过的感情,在她心中,终究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

沈姝含泪道:“长兄如父,这些年来兄长待姝的心思,姝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兄长想要姝如何?如果真的是要姝做那安于内宅的女子,当初又何必同意姝拜撩子先生为师。

如今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再让姝退缩却是万万不能的。当今天下人才辈出,姝一介弱质女流又算的了什么,可姝既然学了兵家,若不亲眼见见真正的战场,恐死也难明其目。”

沈商被沈姝这样一怼,心中气急,他往日只觉得沈姝清冷、少言寡语,行事谨慎,还颇感欣慰,以为沈姝终于长大,无需他这个兄长操心了。

只是不想这些年她竟有了这些想法,家仇国恨尚且能够遗忘,况其他,怒极反笑道:“你也知道那是战场,战场是什么地方?马革裹尸、流血漂橹、尸骨堆山,你是嫌自己的命长了吗?为兄养了这些年,不是要你一个女子去沙场送命的!”

沈姝泪眼婆娑的看着沈商,这些年来沈商从未这样说过沈姝,沈姝亦是极为懂事的,常年跟着僚子先生学习。

然而今天闹到了这一步,谁都不肯服软,又或者说,各人有各人的坚持。

沈商气的直哆嗦,指着沈姝道:“你去父母牌位前跪着,好好反省。”

沈姝倒也不犹豫,甩袖便去了。云华先是以为他们兄妹二人有些私话要谈,便退了下去,不想一会,便见沈姝往祠堂去了。

云华心中惊讶,暗中遣人打听,奈何当时他二人身边并无侍候的人,一时也探听不出什么群,只好作罢。

沈姝跪在祠堂之中,说是祠堂,其上不过摆在十一二个在燕国灭亡时死的人的牌位。那些代表着沈家荣誉的先人,终究是留在了颍都。

沈姝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与何人述说。想起前世今生,沈姝竟也会为自己在这短短数年的变化而惊异。

她原不过是最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哪怕最初来了这异世,也不过想着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可燕国国灭之时,那些撞死在燕国大殿之上亦不愿为靖臣的燕国臣子,却令沈姝心中亦生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

家国天下,鲁连蹈海,以前活着本就是为了活着,如今却觉得,人生一世,总的有些值得付出性命的东西。

她钦佩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殉国之臣,却也知晓自己此生怕是无法对着他乡异国生出几分乡土之情。

当初僚子先生问她,愿学什么,沈姝想了很久,诗书礼易在这乱世怕是难安其命,终究还是选了兵家。

生在这乱世,或许她可以为这乱世之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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