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钦回到前院,便看到站在正堂的宣王爷,一身浅碧交领纱衣,腰束绅带,腹系玉佩,高冠束发,贵而不俗。

颜钦大声叫道:“哟,这不是本王的小皇叔吗?今日这是东边哪阵大风将您吹来我这寒舍?竟然舍得离开那宣王府。”

颜琤和若枫均被这突兀高音吓到,回身看向来者,颜琤很不愿与眼前之人多费口舌,不过也甚是无奈,小小年纪变成了宫帷纷争的牺牲品。

若枫作揖请安,颜琤也开口道:“荣王!”

颜钦此刻大摇大摆坐下,一腿微搭在另一腿上不停抖动,并无半分皇家之人该有之严肃。随后指着颜琤身后的椅子道:“皇叔快坐,来人呐,给皇叔上御赐新茶!这荣王府的茶自是比不上贵府,别出了我这荣王府大门说本王怠慢皇叔。”

“怎会?”

“那今日皇叔过府,有何见教?”

颜琤将来意告知:“此事说来惭愧,不怕荣王见笑。不久前我曾出行庐阳,却路遇劫匪,幸得路人解救,为报恩将此人招揽至王府做侍卫。不过此人有癫狂痴傻之症,须得按时服药才能压制怪症。前几日我偶然听闻荣王得一宝物,上古遗音琴,于是在我这俩侍卫面前多次提及,世人皆知我爱琴如痴,可我也知这次皇兄赐予荣王的圣物,不敢奢求。但我这痴傻侍卫却记下,趁我等不察,便潜入荣王府伺机盗琴,为表忠心。”言至于此,颜琤起身,恭恭敬敬的作揖道“是我平日对下属放纵,管教不严,才铸成大错,不过我敢以性命担保,他绝无不敬之心,更无行刺之意。今日前来,还请……”

颜钦冷笑道:“本王的王府虽不像宣王府那般好似仙境,却也是父皇恩赐,皇叔是当我这荣王府是何处,想来便轻而易举来,凭你三言两语就能走吗?哼!”

颜琤来之前便知今日不好周旋,坦然道:“那侍卫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尚未还报,不如今日借此机会,报其大恩吧!”

这下不仅颜钦困惑不已,就连若枫也不解的看向颜琤。

“若荣王肯高抬贵手放过此人,我愿到圣上面前自行领罪受罚,所有罪责颜琤愿一力承当。”

此言一出,满屋人都微微惊愕,若枫率先出言:“王爷,不可!”

颜琤抬手阻止:“我意已决,现在只看荣王殿下的意思了!”

颜钦也未料到柴房那人如此重要,值得宣王如此,可他也最见不得这些冠冕堂皇之人在他面前仁义道德,圣贤明训,他心一横,不是愿承担所有吗?那便看你究竟能担到何种地步?

颜钦笑道:“此等小事何必闹到御前,况且皇叔都说这是误会一场,不过……”略微停顿,狞笑道“早就听闻皇叔琴艺冠绝,金陵城无人媲美。本王昨夜被那盗贼惊扰,今日身心俱疲,可否借皇叔那拨动琴弦奏旷古之音的纤纤玉指,帮本王揉揉肩缓解疲劳啊?”

“荣王,我家王爷乃圣上御弟,您的皇叔,如此,就不怕折寿吗?”若枫气的牙根痛痒,这要求别说是皇家亲王,就是寻常男子也受不得如此大辱。

“闭嘴,若枫,若再出言无状,休怪本王不念往日情面。”

“王爷,万万不可啊!”若枫又着急又心疼,看着颜琤缓缓走至颜钦身后站毕。

“王爷!”若枫跪倒在地,言语间已有哽咽之声“王爷,您自小得钟老太傅教导,古书典籍翻毕,明训弘规闻尽,当知如此大辱岂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所受,若让义父知晓,属下百死莫赎。王爷您,不可啊!”随后又向颜钦叩首道“荣王,若枫愿代劳,若荣王心中怨气难消,若枫愿以死……”

“若枫,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颜钦依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这主仆忠义情深,故意出言道:“我竟不知揉肩此等小事竟然牵扯出如此之多的规矩,那侄儿万万不敢劳皇叔大驾,怕折寿!”最后三字满是挑衅之意。

颜琤淡然一笑:“本就是小事,是我这侍卫大惊小怪!”

随后,将双手搭上颜钦双肩,轻捏起来,若枫见状,紧闭双眼,狠狠甩了自己的一巴掌。

颜钦也错愕不已,那细指此刻就轻搭在肩,他不敢相信颜琤竟肯为报恩受自己这般羞辱。

颜钦心头烦躁起身出声喝道:“够了!来人,将昨夜那人带上来。”

颜琤双手垂下,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不一会儿,满身伤痕累累的萧澈便被拖至正堂,若枫上前扶起,萧澈仍然昏迷着。

颜琤作揖道谢之后,三人便离开了。

荣王府的家奴上前道:“王爷,这就放走他,岂不便宜了那小子。”

“狗奴才,你懂什么!此事宣王既已出面,此人便非同小可。杀不能杀,留着和你们抢地方睡吗?况且此人能得宣王如此维护,竟然肯为他舍弃男儿尊严,这样的惩罚比杀他还狠!”说完便狂笑起来!

三人出府,颜琤冷若冰霜道:“若今日之事让子煜知晓半字,你,切记先写好遗书。走吧!”

一行人回到宣王府,胡太医被宣来玥璃院为萧澈医治,诊治片刻后对站在旁侧的颜琤回道:“启禀王爷,萧公子大小伤共十三处,有棍棒伤,也有抓痕,可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重的伤便是肩上鹰爪所留之伤,伤口极深,恐怕,恐怕有断臂之险。”

“不行!如何医治本王不过问,只一点,我要此人,毫发无损!你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胡太医面露难色:“王爷,萧公子肩膀伤势太重……”

“胡太医,你跟随本王多少年了?”

对方被这一问打断,一时间不知颜琤何意,只能回道:“从王爷入府到如今已是十一载。”

颜琤点头,轻声说道:“胡太医,十一载光景本王几乎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如今,只有他了!”

站在一旁的若枫此刻心如刀绞,这些年颜琤是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如何遭遇冷眼,他一清二楚,上天从未施恩于颜琤半分,如今连他最珍贵之物也要夺走吗?若真如此,若枫真不知道自家王爷该以何种理由活下去!

胡太医闻言,不再申辩,深深作揖道:“臣自当竭尽所能保萧公子无恙!”

颜琤此刻脸色煞白,唇角轻扯道:“有劳了!”随即转身离开玥璃院,若枫连忙跟上。

“若枫,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随后淡出若枫的视线。

颜琤茫然无措的在王府走着,满腹委屈击打着五脏六腑,悲伤四散从眸中悉数倾泻而下。

夜探荣王府,暗查荣王身世,这一切皆是萧澈提前计划,可并未对自己多言半字。萧澈只身涉险,终究还得自己前去解救,因为颜琤知道萧澈可依靠的也只剩自己一人。

还有方才,面对荣王那般羞辱,心中挣扎着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他安然无恙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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