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崔伯后,一身白色襕衫的杨素带着极不情愿的翠花,终于踏上了游学之路。
翠花还没从悲伤里走出来,一路上自顾自念叨着,说自己不是亲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然自己老爹怎会忍心把他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铸剑小哥生生赶出家门,还要自己去保护一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书呆子……
杨素懒得理会翠花的絮叨,只是沉默北行。想起师父临行前对自己的谆嘱,杨素会心一笑,心底越发坚定。
春风带寒,一如人情冷暖。
杨素看了一眼一直腹诽个不停的翠花,心底无奈且温暖。
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家伙,嘴巴……不是一般的欠啊。也就是身在山中人烟稀少,不然的话,这家伙会被别人用刀砍死的吧?
想到还要带着这么个奇葩一路跋山涉水、穿街过市,杨素一阵头大。他又瞥了一眼还在那儿“顾影自怜”的翠花,自嘲笑了笑。
——自己不怕山高路远,不怕强盗猛兽,却只顾着担心起翠花来,也是没谁了。不过除了这家伙,又有谁能对着一个理都不理自己的人嘟囔一整天,还不烦不倦?
想到这里,杨素又觉得自己的担忧并不多余。
眼前这位,指不定就是天上哪颗最亮的星宿谪落凡尘的啊。
“哎哎,小满,你在那傻乐呵啥呢?你有病吧?”翠花见自己嘟囔半天没人搭理,一转脸看到杨素正望着自己苦笑,忍不住嘟囔道。
杨素本来不想理翠花的,可想起小时候两人进山遇到那条艾叶花皮豹子、翠花一步不退挡在自己身前的情景,杨素心底一暖,对翠花笑道:“翠花,还记得咱们小时候遇到的那条花皮豹子吗?”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把领口朝下一拽,露出了肩膀上的爪痕,白眼道:“他娘的,那回要不是我爹赶来的及时,咱俩估计都给那畜生吃了,我能不记得吗?”
杨素接着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跑?”
“跑?”翠花看了一眼杨素,撇嘴道:“我要是跑了,你这个傻子咋办?”
“你……其实不用管我。”杨素道。
“那可不行。”翠花不乐意了:“我爹虽然是个打铁的,可也没教过我当孬种啊!”
杨素想起当年的场景,突然正色道:“翠花,那条艾叶花豹子这么凶猛,却被你爹一棍子就给叉死了,你不觉得意外?”
翠花无所谓道:“这有啥可意外的?我爹力气本来就大,当年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呗。也就是我当时年纪小沉不出气,要搁现在,我赤手空拳嫩死它,你信不信?”
杨素早就习惯了这家伙的没羞没臊,接着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断崖下,咱们无意间发现的那几十具白骨?”
“那又怎样?”翠花扛着个竹棍,满不在乎道。
“如果我说,你爹是位绝世高手呢?”杨素望着翠花认真道。
听到杨素的话翠花一愣,然后他哈哈大笑道:“你说我爹是高手,我怎么不知道?”
杨素见跟他说不通,就不再说话,继续前行。
见杨素不理他了,翠花急忙追上去,接着嘲笑他道:“小满,你说我爹是高手,有多高?有没有凤鸣山那么高?”
杨素直接绕过翠花,懒得理他。
翠花不再招惹杨素,只是跟在杨素身后小声嘀咕道:“你说他是高手,想什么呢!那老头除了会点打铁的功夫,还懂个屁的功夫!他要是会功夫,怎么不教我?我长得这么好看,又天赋秉异,一眨眼又好看又天赋秉异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只会打铁,哦不,是铸剑……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
翠花自言自语道:“对,我本来就不是他亲生的!要不家门口就是凤溪,为什么小时候他非得逼着我每天去山腰挑水?挑水就挑水是了,还得给我规定来回时辰,每趟不按时回来就得挨揍!哎呦我这来去如风的小碎步,就是他生生给揍出来的啊……小满,你说我摊上这么个爹,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要是能让我选,我情愿你是我爹……呸!我情愿没这个爹!”
杨素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这厮在说什么。
翠花也早已习惯杨素把自己当空气,跟在他的身后老气横秋道:“哎……今日一别,归来无期呀啊哦呃呵嘻啦哈嘛嗒呢,英俊潇洒的我只求可爱美丽的小雪能够少些思念,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等着哥哥我回来娶她啊!”
听到翠花的话,走在前面的杨素无奈一笑,对翠花毫无办法。
二人结伴而行,一路上翠花自娱自乐乐此不疲着。二人趁着天黑出了山,又赶了半天路,终于进入凌安府辖界。
天南省位于离阳西南边角,境内辖有二十多个民族。自从离阳太祖诏封开国大将端木文英为天南郡王后,端木家世袭罔替镇守天南,如今已是第二世。
由于天南多山,所以除了王城府县之外,很多地方都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不少村落如明珠般散落山中,与世隔绝、自得其乐。
天南人大多皈依三宝,由是佛塔遍地,僧尼比丘往来不绝。
这天,杨素二人走到一处小市镇上,看到镇上人三三两两围成一团,都在议论着什么。
翠花支棱着耳朵,左顾右盼,对杨素嬉笑道:“杨素,听见他们说话没?最近这一带来了位青源一脉的得道高僧,自称清了大师传人,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脑子!”
杨素见翠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打趣道:“法容禅师曾经说过,‘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翠花,你既用心,当与佛有缘。”
“我用个屁的心啊。”翠花翻了个白眼。
“你因为常用心,所以恰恰无心,这更说明你时常用心。如此,你与佛有大缘。”
“我还与你四婶有缘!”见杨素笑得讨厌,翠花怒声骂道。
杨素接着道:“西运大师曾道,‘汝心是佛,佛即是心,心佛不异,故云即心是佛’。我四婶有心,所以我四婶也是佛。”
翠花突然嘿嘿道:“小满,你啥时候多了个四婶?你四叔我怎么不知道?”
杨素接着笑道:“三祖僧灿曾道,‘眼若不睡,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四叔便是四婶,四婶便是四叔,四叔四婶皆为一法,皆为佛。翠花,你与佛有缘。”
翠花大怒道:“我与你大爷有缘啊!我只道你是个书生,却不知你还是个秃驴!”
杨素叹了口气,轻声道:“秃驴书生,又有何异?大摩祖师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只想告诉世人,不管是谁只要心存善念,便是佛心。大摩祖师曾面命惠可,‘我法以心传心,不立文字’。这句话其实早已道尽禅宗真谛——不修枝叶,不求因果;存善予人,便得自在。”
杨素叹息道:“可世人纷扰,为名、为利、为己,将至简大道不断添枝加叶,谓之发扬光大,却早已是修身不修心。
大摩祖师‘不立文字’是想告诉世人,一善存心,便见真如。此善不求因果,自然不沾因果。若种因求果,心中有物,如何自在?”
翠花努努嘴,勾搭上杨素肩膀,嘿嘿道:“小满,你不去出家做和尚,真是亏了啊,你就放心去吧,家里小雪我会替你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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