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并非真的忘了爸爸的存在,只是令人痛苦的事物又总是令人不愿待见的。她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深刻一个人的记忆,同时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忘掉某个人。

爸爸——在小时候的许云眼里,是那么伟岸且不容懈怠。她在草丛玩耍,爸爸打了鸟窝满山呼唤“云,快来看哟”。她睡觉的时候紧紧抱住爸爸的臂膀,爸爸亲切的叫她“小兔子”,她随即奉上“你是个大兔子”。她蹲在鱼池边看爸爸妈妈往水里添草,水里散开的波纹滋养了她幸福懵懂的幼年。

如今,爸爸就像毕业后散场的同学,整整十五年没再相见,可她却是无比庆幸。

她永远也忘不掉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一切,那是不可能忘记的烙印。

……

九月份的卞州已经开始转凉,杉园的落叶三三两两凑数似的飘向院子和街面。顶楼的窗子虚掩着,暗黄的灯光从缝隙若隐若现地露出来,在初秋的夜晚,连光亮都渗着丝丝寒意。

许云躲在被子里轻声哭泣,尽管屋里本就只有她一人,可她仍然拼尽全力小心翼翼隐藏这不期而遇的“朋友”。她的精神支柱除了那个知冷知热的梦中人,还有就是挂在眼角随时准备倾盆而至的泪。她那不知是敏感还是脆弱,一丝风吹草动就立刻决堤的情绪,又在今夜紧紧裹住她身体的每一寸发肤。都是被泪水淌过了的,无依无靠忍受余温之后的冰凉入骨。

她已经成功活过了三十个春夏秋冬,她从未细想以后还能看多少次桂花。而此时,她拼尽全力想隐藏的,除了脸上那一抹印渍,还有那通电话背后的往事,和往事中掺杂的对死亡的恐惧。

许云闭起眼睛,任泪河划过耳垂,流进记忆最深处的晦暗谷底……

初三开学季,西湖中学门前的沙子路上,拉行李的,送学生的,飞奔的,走路的,川流不息。许云坐在三轮车的后车厢,手里紧紧拽着一个圆滚滚的麻布袋子,袋子里装着她住校要用的被褥,袋子旁边还有水桶,脸盆,和一个大书包。

阿公穿着旧式老革命的军绿色布衫,背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握着车把手的胳膊在沙子路上震动的都快脱了节,车子吱咯吱咯的叫着,像是疲累的老牛在咆哮。

西湖中学的学生宿舍有两栋,女生一栋,男生一栋,阿公载着许云笔直的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你去报名吧,我在这儿等你!”阿公撅起屁股准备下车,另一只脚还未跨下,就火急火燎的催促许云。

“哦!”许云拔腿就跑。

学校的柏油大道上摆了几个讲桌,每个讲桌前都贴着自己是几几班的大字,讲桌后面则端坐着各个班级的班主任老师,神姿百态的给前来报名的学生作登记,或俯身急书,或抬头张望,或遥相私语,一副热闹场面。

许云并未直接去报名,而是跑向教学楼的四楼。教学楼分布明确,一楼二楼是初一,三楼是初二,四楼是初三。按照往年的报名经验,学生必须先去就读年级的教室寻找自己被分到哪个班,确认之后再回到柏油大道上找自己的班级报名。

许云在四楼的各个教室门前跳来跳去,好在三年级只有四个班,每个班分配的学生数量,也比刚进初中时在一二楼寻找班级的那个庞大数字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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