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刺耳的咳嗽声突兀地打断了老嬷嬷的话,随之从房门口走进气冠如云,身袍绛黑的男子,沉肃的面容上是他一贯有的表情,步履闲态,到并不似那些个闲散贵胄的富态,也不似他们那般显得贵气凌人,反到是极其普通寻常的样子,只常年打仗习武反是一身精干。众皆一一对宁浩请过安,他抬手示意遣他们下去。

青荷姑姑偷偷打量了下,这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女儿出嫁之际并不似如传闻中的欢愉,至少不该是这样凝重的表情,活像是要赶赴杀场。整个侯府也装饰的太过素雅,里里外外虽都张贴了喜字,却并不见有多么喜气,连往来的宾客都不多。在宁氏这边的亲戚本就寥寥无几,宁浩做事也是极为低调的人,除了兵部这边的武官,几乎都不见文官,也不知是宁朝夕原本被人羞辱这件事觉得不光彩还是想在西凤帝面前刻意表现一番。朱漆色古重的木门将青荷姑姑最后的一丝光线遮挡住,浓密漆黑的长睫毛同时磕睑住乌墨的瞳眸,遮住那片如深潭般晶亮的眼底。

“阿爹。”朝夕唤道,从铜镜中能看到宁浩随着薄透的光线一步步缓缓朝她走来,在离她几步之隔时却又停下,肃穆的眼底未见任何波澜,反是沉肃道:“夕儿,这就是你选择的路。”他意有所指,却未点破。

朝夕沉下眼睑,敛去绝美华光下的期翼,她还在盼许什么,还在祈求什么。她想要的关爱从未有过,她想要的祝福不可能出自他的口。这个父亲至她不过陌生至极,她还能指望从他口中说出些什么呢。从她在尚未懂事,懵懂时便因他的一句话背井离家十数载,她不该回来找回自己的身份的,哪怕去天涯海角流浪,只是当真这么做了又何以平她心底的遗憾呢?她会义无反顾的做这个抉择,真的是要尽未尽的孝道,思念故土的亲人吗,还是私心里她其实从未放弃,忘记那个童年里的美梦呢?

大红色的喜服映衬着她的脸苍白如纸,墨缎的发丝垂坠在肩头,双唇抿紧,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微瞌的眸底宣泄不出任何情绪,指尖上红绸缎却显得凌乱而皱褶。宁浩自是看出了她不经意的举动,微不可查的叹息道:“是阿爹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你也知道阿爹从不与人为敌,但这官场上的事并非因你良善而不招人妒忌惦记着的,你需谨记自己的身份,不管你是嫁于谁,你的身上都流着宁氏的血,对方也会因此谨记一生,这就是身在官场铁血的教训。阿爹不求你此生能大富大贵,若你受任何委屈,阿爹也绝不放过伤害你之人,宁府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打开着。便是阿爹自你婚后领旨前往边境铲平东燕的滋扰,也留了人在你身边护着你,若你有事也可遣人回禀我。”将她耳鬓的碎发拨至耳后,铜镜中女子肤色细腻,在胭脂的映衬中娇俏羞涩,如春风十里牡丹盛开般夺人心扉。带着淡淡温度的掌心隔着衣裳传来热量,按着她双肩的指腹坚定有力。

朝夕细细地揣摩着宁浩话里的意思,他更多的是想告诉她,无论她嫁于何人,终摆脱不了自己的出身,既是如此那她就该明白,她的荣辱和利益是关系她母家的切身权利,让她不要站错立场,若是相府将来有威胁到宁府之事,她身为宁氏的女儿,定当帮着自家。其实变相的让她监视着相府的一举一动,好让宁浩能做好应对良策。

但正如宁浩说的,她没有选择,与其相信一个看似温柔雍雅,矜贵无害却未必不是绵里藏针,腹蜜裹毒让她举步维艰的人要好的多。她不可轻易托付真心,至少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中,是不会找到她想要的纯粹感情。

大红缎锦的盖头遮住了她最后的光线。宁浩亲手为她绾起发丝,又携着她去宗堂拜别先人,此后的过程异常严肃,不复先前般恣意笑闹,气氛却依是融融的。青荷身为宫中的姑姑,虽说是禀着皇帝的旨意,私下里能做到尽心尽力却是难得,这也是他们之间无形的一种默契。

待一切装扮妥当,已是天明时分。朗空万里晴云绵绵,白如圣洁的昭光铺洒在大地间,尤如为她披上最好的嫁衣,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凤都的百姓也都视为祥兆,都说相爷大婚,连天空都放晴。朝夕挑起红盖头一角,贪恋的望着暮色的远空,过了今天,身份不同,她的心境是否也会不同呢?不管怎么变化,前路有多艰辛,都不会改变她回来的初衷,这一点,就是她坚持下去的理由。

巳时三刻,府外的大街上鞭炮声开始绵延不绝地响彻在九霄云里,锣鼓声震天,隐约还能听见数十匹马车擂动的铁蹄嘀嗒声,往同一个方向前进,整齐而规律。

芷澜以为她是等不及要见新郎官,娇嗔的替她将红盖头捂的严实。府中的宾客早就罗列两排恭候着门口,府门敞开,宁浩端坐高堂,旁边虚设的便是她仙逝已久的娘亲之位。朝夕在侧面的檀木椅上坐了许久,外面的锣鼓声便是响了多久。满室宾客围挤着先是从恭贺到小声的议论,到最后有几个胆大的直接不客气的驳她面子就质问身边的人:“这时辰都快过了,迎亲的花轿也早候着了,怎么就是不见新郎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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