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个!”阿依回忆了一下那天在医馆致远和昙曜的对话,好像的确是提到了什么从凉州带来一本特别珍贵的经书。只不过那时候她的汉语水平还很低,又没有特别注意去听,因此也就没往心里去,过不了多久就忘了。今天听昙曜说起,才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抬头看向昙曜,指着书角的焦痕,诧异地问:“这本书怎么被烧坏了?你不是特别喜欢这本书的吗?”
昙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露痛惜:“贫僧自得到这本手抄经,便将其奉为珍宝。供于香案之上日日焚香礼拜。然而皇帝陛下诏令一下,就有官兵来查封了玄空禅院,推倒佛塔,砸毁佛像,焚烧佛经。贫僧几乎是拼上性命,才从火堆里抢出这本经书。”
阿依和玉丽吐孜相视唏嘘了几声,问道:“你去找太子是想把这本书给他?”
“是。”昙曜点头,脸上满是悲凉哀戚之色:“如今大魏国上下全力灭佛,佛寺尽焚,僧人有如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如果天下还有一个人能保护好这本稀世珍宝,大概也只有太子殿下了。只可惜,贫僧在东宫外等了一整天,都无法见到太子一面。”
玉丽吐孜皱了皱鼻子,道:“太子是在躲着你吧?”
“那倒也不是。”昙曜低头叹气,“太子因为拖延政令,惹怒了皇上。听说昨天就被皇上叫去斥责了,一直都没有回来。”大概是倚靠的时间长了,昙曜觉得半边身子有些发麻,刚想要调整一下姿势,牵动伤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阿依连忙上前扶住他挪了挪身子,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好在伤口没被撕裂。问道:“昙曜法师,你这腿是怎么受的伤?”
“贫僧虽然稍微改扮了一番,但这平城里认识贫僧的人也不少。应该是有人认出了贫僧去举报,禁卫军就到东宫门前来抓捕贫僧了。这伤便是在贫僧拼命挣扎逃脱时留下的。”
阿依眉头紧蹙:“不是说过了五十岁就不用还俗服役了吗?”
昙曜的一声苦笑中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政令虽然是这么说,但皇上的本意是要灭佛,既然是要灭,那就无关年龄了。诏令上那么写,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仁慈而已。在皇帝身边伴驾的那些王公大臣们,有几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皇上的心思他们哪有猜不透的?更何况,谁将这道诏令执行得彻底,谁就会大大地得到皇帝的赞许。迅速充盈的劳役营和成串挂起的光脑袋就是那些官老爷的政绩。所以实际在执行中,根本不会去在意僧人的年龄。更何况,贫僧在平城还算有点名气,在僧众中也还有些影响力,所以皇上会很乐意看到我被迫还俗……”
昙曜的话让阿依想起了大漠里的狼,阴险、狡诈而凶残。她只觉得背上有一阵冷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在国公府呆的时间长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温和善良,让她差点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人心险恶”。那一年久旱不雨,孔雀河干涸了,大风刮了三天三夜,万亩良田被压在连绵的沙丘之下,千万牛羊也在风沙中不知所踪。大灾过后便是饥荒。她和玉丽吐孜快要饿死了,忽然有个老妇人给了她们小半块馕。已经饿了七八天的她们一眨眼就把那块馕吃完了。老妇人见她们仍是一副没有吃饱的样子,就邀请她们去她家里,说她家里还有许多吃不完的馕。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又已经饿了七八天,根本没有多想,就感激涕零地跟着老妇人走了。然而,在那老妇人家里等着她们的,并不是吃不完的馕,而是一群饿得两眼发红的成年人,和一把雪亮的尖刀。她至今都记得那些人看到她们时的眼神,惊喜、激动、渴望、贪婪……就好像是沙漠里的狼遇见了一只落单的羊羔,她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磨牙、咽口水的声音。如果不是有一位僧人路过,用自己坐骑的骆驼换下她和玉丽吐孜,她们此时一定连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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