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宫苑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铜雀苑的一座宫殿内早早挂起了灯,二人对弈,皇帝高纬席地而坐,手捏白子正苦思冥想,对面的太子师苏威也一脸凝重。
正在他小心瞥着皇帝脸色,琢磨着是不是该放水之际,高纬很干脆的投子认输了,大方道:
“你果然还是厉害,朕练棋艺已有两年了,结果在你手下连一刻钟都待不住…朕前日考察了太子的功课,很满意,太子有这样的进步,都是你这个做老师的教得好,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陛下过奖,教导殿下,本就是臣的职责,臣不敢讨赏。”
苏威的嘴角一抽。皇帝的赏赐并不诚心,哪有君王开口问臣子要什么赏赐的,我要做宰相,你倒是给我啊!皇帝赏赐什么就拿什么,不赏,也不要开口讨要。
作为历来擅长明哲保身的聪明人,苏威绝不会做这种有隐患的事情。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高纬点点头,举起茶杯润润嗓子:“你也不必过分自谦,朕遍观朝野,你的能力和品行在一众臣僚之中是数一数二的,如果你都不算能干,朕手下还有可用的臣子吗?”
大概是暗示苏威要给他升官。
苏威含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又听皇帝问道:“王琳、贺若弼的奏章你看了没有,你这里有什么说法。”
苏威知道正题来了,不假思索道:
“臣以为贺若弼所奏更加理智,去年,我朝刚刚和南朝大战一场,南朝虽然兵败,却是溃而不散,尚有主力部队在秦郡、石梁一线和王琳对峙,陈主驾崩,南朝内部虽有动荡,但能掀起的风浪有限,王琳的算盘注定要落空的,陛下该告诫王琳,维持目前局面就好,不得生事。”
高纬颔首,王琳现在功名利禄都有了,只差领兵灭掉南陈,便可一偿生平夙愿。陈顼刚死,他便蠢蠢欲动,并上书:
陈主刚崩,其子陈叔陵便作乱,使京畿动荡,朝野难安,臣素闻太子陈叔宝暗弱无能,叛乱一旦长久无法平定,南朝上下必定惶恐难安,这是上天赐予我朝的良机!臣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石梁的陈军已经受到了影响,布防松散,趁此出兵,正可打陈军一个出其不意!
夺回江北失地,就意味着夺回了百万的人口,大幅度削弱南陈,高纬不会不乐意。
但这个时候唱反调的来了,贺若弼上书痛斥王琳冒进的危险思想,极言裴忌用兵稳健,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掉入陷阱。
此时如果仓促出兵,战胜也不过是夺回几座小城小隘,失败则将损兵折将,重挫我军锐气,应该按兵不动,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言外之意高纬也听出来了,北齐和周国、陈国接连大战,虽然都最终战胜,却也是劳民伤财、折筋动骨,再无力发动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况且,陈叔宝刚刚继位,还没来得及倒行逆施,南朝上下人心尚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经过重臣们的轮番分析,皇帝总算按捺住了兴师动众的念头,想了想,却也释然了:“也是,如果南朝人心不属朕,不觉得朕比陈叔宝更好,就算朕能打到台城,也不能服众。”
苏威当然不会以为皇帝就此放弃一统天下的伟业,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后,方才继续说道:
“想要让南人认同大齐背弃南朝,自然要先让南朝君臣在经济和政治上彻底失败。”
苏威归顺大齐时间不长,学习能力倒是很快,高纬时常挂在嘴上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词,他现在已经差不多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高纬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朕听闻,建立一个国家需要凝聚人心,想要毁灭一个国家,只要反其道而行。
“南朝君臣腐败奢靡十倍于我朝,世家大族跋扈不法,诸多圈地害民的行径,亦十倍于我朝…
“且陈叔宝此人优柔暗弱,沉溺于声色犬马,断无匡扶陈国的希望,我们要做的是缩短我朝和南朝文华上的差距,放大南朝国内的各种分歧,令南朝上层权贵和底层百姓失去共同的利益,这便是朕常和你们说的政争,这亦是天命之争!
“当天下的百姓不再愿意为陈氏和宇文氏上战场卖命时,那时才是我们一统天下的时机!”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只是工具,政治问题绝不能简单的用军事来解决,否则必然是事倍而功半。
为什么古往今来造反的人,不管是匪徒也好,义军也罢,都要扯个替天行道的旗子;国与国之间的征伐也大多讲究先传檄天下,再行征战,求的就是政治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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