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天地间横亘着一座青褐色的巨大山峦,山峦北麓是一片辽阔荒原,荒原上铺满了枯黄的草,无边无际,几片稀疏杜松林孤悬其上,落寞沉寂,几堆残垣废墟淹没在灌木草丛中,随着料峭寒风的吹拂若隐若现,仿佛在诉说着沧桑岁月中的无尽悲怆。
几只自由飞翔的山雀倏忽间掠过树梢,一头扎向草地,又倏忽间冲天而起,直飞霄汉,欢快叫声随风荡漾,给萧瑟冷寂的荒野增添了几分温暖。
突然,远方,一头麋鹿从地平线上破空而出,风驰电挚,虽然距离远,但从它惊慌失措的身影里,还是可以感受到它的恐惧,肝胆俱裂,夺路狂奔。
如影随形,又有三头麋鹿紧随其后冲出地平线,如离弦之箭,蹑影追风。
空中的山雀骤受惊吓,电卷星飞,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天际传出,初始依稀可闻,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仿若掠空惊雷突然炸碎了荒原上的冷寂,撕裂了寒风中的悲凉,风云色变。几息之后,一支奔腾的马队便跃出地平线,风驰云卷,呼啸而来。
麋鹿大骇,四散而逃。马队如狂暴飓风,一路咆哮,声震四野,气势如虎。
空荡荡的荒原霍然惊醒,仿若一头沉睡中的猛兽遽然睁眼,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轰然爆开,恐怖和血腥霎那弥漫了整个荒原,天地颤栗。
马队由北而南,轰隆隆追风掣电,飞一般穿过两片杜松林,又跃过几道灌木丛,随后冲进一处废垣之中,接着人喊马嘶,十几匹狂奔的骏马纷纷停下,“希聿聿”声不绝于耳。
马队有七个人,十八匹骏马,其中五个披发左衽的精装汉子都是突厥着装,而一位白衣者则穿着栗特人的服饰,剩下一位黑衣短发的彪形大汉,衣衫褴褛,表情卑怯,一看便是低贱奴隶。
白衣者四十多岁,浓眉长髯,相貌端正,坐在马上急促喘气,两眼望着北方天际,神色阴郁,惶惶不安。
“安先生毋须担忧。”
一个浑厚嗓音忽然从白衣者身侧传来。
“我们已经到了武川,距离原阳不过百余里,中间虽然隔着一座大青山,但进出大青山唯有一条白道。只要我们先进了白道,即便突厥人衔尾追来,也只能望而兴叹!”
白衣者眉头微皱,稍作迟疑,转目望向说话者。说话者是个中年人,身形矫健,外表粗犷,眼神森冷,右脸颊上有一道醒目伤疤,这让他看上去有些狞狰,让人望而生畏。
“雁队正,突厥人就在我们后面,穷追不舍。”安先生举起手中马鞭遥指北方天际,“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上山转入白道为佳。”
“白道险峻,悬崖惊悚,行走艰难,稍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危。”雁队正摇摇头,拍拍身下剧烈喘气的骏马,“连日奔逃,连番厮杀,它们太累了,兄弟们也精疲力竭,这种情形下我们仓促进山,行走必定缓慢,一旦难以为继,让突厥人追上,后果不堪设想,恐有全军覆没之祸。”
说到这里,雁队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先生一眼,继续说道,“安先生身负重任,不能有丝毫差错。行前李郡丞曾有交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安先生安全送抵原阳,也就是说,某和兄弟们可以死,但安先生必须活着,所以”雁队正的眼里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杀气,“安先生稍安勿躁,抓紧时间休息。”
安先生的心头掠过一丝阴霾,本想反驳,但眼角余光看到雁队正的四个部属下马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似乎连坐起来的力量都没有,而那个看上去异常彪悍的短发奴隶也是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向驮载着辎重的黑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大家准备食物。显然这不是佯装,而是真的累了。旋即又想到这一路行来,两千余里,长途跋涉,而突厥人从碛口开始围追堵截,每日数番厮杀,自己两个扈从和雁队正的八个部下都先后战死,由此可知战斗之激烈,行程之艰难。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阴山北麓,到了武川旧墟,距离家门口不过百余里了,绷紧的心弦突然松弛下来也在情理之中,再想榨干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一鼓作气飞驰白道却是千难万难了。
“稍作休息便上山。”安先生妥协了,但内心烦躁不安,语气亦是不善,“若给突厥人追上,功亏一篑,给中土带来弥天大祸,我们万死难赎其罪!”
雁队正暗自冷笑,觉得这位神秘的栗特人故弄玄虚,说话不着边际,夸大其辞,但此刻他亦是疲惫不堪,无心理睬,于是挥挥马鞭,冲着倒在地上的部属们大声叫道,“起来!起来!都起来!喘口气,吃点干粮,喝口水,稍事休息后立即上路,切莫误了大事!”又转头冲着短发奴隶厉声喝道,“奴儿,给所有马儿上豆饼,误了便砍了你的头!”
金色阳光穿透云彩普照大地,早春寒风在阳光沐浴下如饮甘醇,悄然滋生丝丝暖意。这丝丝暖意随着温润纤手抚遍群山遍野,渐渐衍生出无穷生机。芸芸众生浸润其中,枯败衰微的灵魂得以重生,天地因此盎然,万物尽皆欢悦。
安先生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清新、芬芳、慵懒,让人迷醉。迷醉?不对,身陷困境,岂能迷醉?安先生挣扎醒来,霍然睁大双眼,慌张之中看到一个鼓涨的牛皮水囊,再抬头,看到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将近七尺高的彪形大汉。这个大汉有一张毫无表情的冷漠脸庞,从安先生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如此,哪怕经历了十几天的血腥厮杀,经历了生死线上的疯狂挣扎,他依旧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这让安先生十分好奇,一个漠视生死的人,岂是一个普通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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